像是残疾人,像是遭受欺凌的孩子,像是被歧视忽视的种族。由于他们是少数群体,由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和压力,所以没人能再分出心思帮助他们。
约翰是个好父亲。可是刚才聊天中得知,他的妻子生了利亚姆后,因为利亚姆的眼睛家庭矛盾不断,最后抛弃了丈夫和孩子远走高飞了。所以约翰不得不忙于工作,给利亚姆良好的物质条件,也因此分不出太多精力关注到他的异常。
若不是戈南正好撞见,约翰还以为利亚姆和朋友们相处得很好,甚至欣慰自己不在的时候利亚姆有一群愿意带他一起玩的玩伴。
像当时的利亚姆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并不是求助就可以了,并不是努力就可以了。深陷在泥沼中的人,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解决他们的痛苦。
这些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凭自己的力量根本走不出来,也无法指望别人去拯救他们。所以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反抗,如果一定要生活在泥沼中,那也要做泥沼中的强者,不是谁来都可以随便踩上一脚的那种人。
简星辰得到了系统,戈南呢?
简绯突然觉得,这样用自己力量反抗的人,敢于对自己悲惨的命运说不的人,真的很勇敢很厉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简绯突然开口。
“打不打得过不重要,永远不停地打才是重要的。”
前方的路又狭窄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成竖排,简绯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能逆来顺受,不能认命。心中要怀有希望,自己不能放弃自己。今天打不过还有明天,只要在努力,总有一天可以把曾经强大的对手一一打败。”
简绯绕过前方路边的一棵树,回过头,朝戈南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你当时,似乎就是这么做的呀。”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就回过头继续爬山,错过了戈南眼底的震荡。
她竟然知道?
他一直以为生长在阳光下的她,从来不会往黑暗里看一眼。他以为在她眼中,他就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混混,整天挑事打架的不良,和她这种乖乖女不是一路人,她不会理解也不屑于去理解。
他一直以为她对他的关心,只是高高在上不走心的怜悯与规劝,就像是何不食肉糜一样的可笑。
但是她居然懂,懂他的狠厉是为了保护自己,懂得他最初也是不得已的反抗,而不是天生叛逆。
她懂他活下去有多艰难,却还是希望他快乐。
临近山顶停车场,道路终于开阔起来,戈南大长腿两步追上简绯,和她并肩。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简绯歪头想了下:“学校小花园里那次?”
戈南摇摇头:“是……你第一次救了我那次。”
“啊。”
简绯想起来她那身特工装扮,有些羞耻。
她当时只是把他当成完成任务的道具。然而戈南却把那次看作他们的初见。
简绯有点不好意思了:“抱歉啊,当时我也不认识你,看你没有危险了,不想惹上麻烦所以就直接走了……”
“你不认识我还救了我,我应该谢谢你。”戈南轻描淡写地打消了简绯的愧疚,“我想说的是,那次那群小混混,恰好是那时的我打不过的人。但是你出现了,帮了我,我很感激。”
简绯更不好意思了。都是八十斤的功劳啊,结果全都被她霸占。
简绯抿抿唇:“你当时……为什么和他们打起来呢?”
简绯一天内第二次意识到,她虽然自诩是戈南的朋友,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他打过那么多的架,她从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打。她相信他总不会是无端挑事,每一次打架受伤都是迫不得已。戈南的世界整个就是个她没有触及过的江湖,里面充斥着腥风血雨恩怨情仇。
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那个世界的逃避和漠视,正如同被霸凌的孩子的同学老师家长,或是残疾人周围的冷漠路人对他们的漠视。明明把他当朋友的,她却不曾愿意主动伸出手走进他的世界。
她这样的人估计是大多数。不管她找什么借口,尊重朋友也好,自己没能力帮他解决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一种独善其身的冷漠。
没能力解决就不能语言安慰了吗?关心也可以选一种柔和的表示尊重的方式啊。她当时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自找麻烦。
也许也是觉得关系没到那么亲近的程度,不该问。但是连她一个乐观自信的人都这样想,黑暗中的人们又哪里有勇气主动求助,主动走出来?
这样想着的简绯补充了一句:“也是什么非要反抗不可的事情,对吗?”
戈南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记得那个烧烤摊吗?你和简星辰一起去的那次。”
怎么突然又扯到烧烤摊?简绯哽了一下。她差点忘了,戈南说话话题总是这么跳跃,大概是他不常聊天,也大概是沉默寡言的人的通病。
不过最令她惊讶的是
“你居然记住了简星辰的名字!”
戈南从鼻子里呵了一声。
他能记住简星辰是因为她啊。
曾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不知何时开始着了魔一样收集一个女孩的所有信息,她周围的人,她的学校专业,甚至开始熟练使用社交网络,借此从他人口中得到她的最新消息。
这样就好像她还生活在他身边。
这些事她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戈南继续往下讲:“烧烤摊的老板,是第一个教会我反抗的人,也是除了你的唯一一个。”
“那段时间,我生父还没能找到我,我的养父整日酗酒打人,若不是遇到他,我这辈子就完了。”
戈南的叙述言简意赅,很有他的风范。但是简绯还是能从他短小精悍的描述中体会到他对烧烤摊老板的感激,以及他童年生活的不幸。
戈南有两个父亲,但是也许在他心目中,烧烤摊老板才最像是他的父亲。
而戈南这样看上去无情无义的人,其实比大多数人都有情有义。
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有人给了他一束温暖,他便能一辈子感念。
“高三那段时间那群人找上了老板的麻烦。小时候都是他在保护我,所以那时候我就想,不如约他们出来,做个了断。”
“那么后来……”
“解决了。多亏你。”
简绯半害羞半得意地抿抿唇,露出两个小酒窝。
“那另一次呢?在学校后面小巷里那次?”
“那次啊……是我生父的敌人,以为抓了我就能威胁他。”
提到生父,戈南的语气里全是冷嘲。
山顶的风很大,简绯发丝飞了满脸,眯着眼侧头看他:“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风也吹乱了戈南略长的头发,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憎恨他。”
戈南只说了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像是一个宣言。
此时两人已经穿过停车场,来到坐落于山顶的天文台正门前。从右侧沿着瞭望台边缘走,可以和对面山上的Hollywood标志遥遥对望,将整座洛杉矶城尽收眼底。
简绯靠在玻璃围墙边的栏杆上,眺望着脚下的城市。
很神奇,戈南寥寥几句,她竟如临其境地看到他的另一面人生。
他同情安德鲁,是因为他曾经身处一样的境地。他帮助利亚姆,是因为他遭受过一模一样的欺凌。她再如何善良体贴,也无法真的做到和他一样,切身处地理解那些挣扎在黑暗中的人。
她现在依然不敢说真的理解他们,但她看到了他们的痛苦,并为之触动;她也许还是没能力帮他们,但是她至少想要试试。
她想要先迈出那一步。
他们累的时候,她也可以成为那份熨帖的温暖,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万一呢?
就像小时候有一次,她在路上想要帮助一个乞丐,当时的俞清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骗子,但是还是让她去了。后来她问俞清为什么,俞清只是笑了笑,说,万一他真的需要呢?
每个人都有很多重面具,温柔的背后可能是狡诈,狡诈的背后可能是心酸,谁也无法了解别人背后的全部故事,唯一不可能错的是付出善意——只要自己还有余力。
从前的她没能懂得这一点,他现在还需要她吗?
突然一阵狂风,简绯被吹得侧了下头,看到戈南迎风无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