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没开始逻辑缜密的辩论,也没出示任何证据,狄珂就斩钉截铁地表明了相信她,还是让她很感动。
她从刚才开会时起就山崩海啸的心,仿佛遇到了定海神针,终于安定了一些。
简绯定了定神，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对狄珂讲了。
末了心如死灰地总结：“老板，我觉得我今年的deadline可能赶不上了,我现在做出的核心数据不能用，我没办法在短短一个月内把它再次提高——我之前已经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了，文献能找到的也读了个遍，我已经做到极限了……”
说着说着她就又开始心酸。她之前付出那么多努力，把准确率提升到最好，各种场景都考虑到了，结果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还封死了自己的后路。
简绯观察着狄珂的表情。他依然平静淡然，仿佛类似的挫折根本算不上什么。
一看就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简绯理智上知道，她在学术这条路上才刚刚起步，这几个月的努力未来回过头看，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今天的崩溃难过到时候也能一笑置之。
可是懂归懂，现在的她就是无法克制愤怒、心疼和委屈。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被人偷走了，像是别人狠狠一脚踩在她的心头肉上，又恨又疼。
这可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真心想要做出成绩的项目。
她是真的想为盲童学校的孩子们，还有和他们一样的盲人群体，做点什么。
她觉得自己明明在做好事，但是世界上偏偏有人自私地连别人的善良都要偷，只觉得失望和恶心。
但是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太轻信，是她不够爱护自己的孩子，才让它被人偷了去。
狄珂大概会借此机会狠狠教育她一通，让她记住教训以后保护好自己的代码和数据。或许还会以过来人的身份灌灌鸡汤，鼓励她下次做出更好的成果。
然而，狄珂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狄珂气定神闲的样子，“没什么赶不上的，我觉得今年你还可以投。”
简绯心里咯噔一声，狄珂对自己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他指望自己一个月内开项目读论文做实验写paper全搞定吗？她做不到啊！简绯连委屈都忘了，头脑飞速运转想打消他这个可怕的想法。
就在这时狄珂又开口了。
“你就拿现在这个项目投，不需要改做别的。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和你一起，继续完善你的工作。你的想法很好，潜力确实很大，并不是无法继续提高了。”
狄珂愿意帮她，简绯很感动，但是
“可是孙博已经抢先把这个idea提出了，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想出来的，这样我们还能继续做继续投吗？”
简绯还有个隐隐没说出口的担忧。虽然狄珂是老教授的得意门生，但是他就这样公然和老教授的学生作对，老教授不会不高兴吗？
如果孙恒彬是抢了狄珂的研究，老教授肯定会偏向狄珂这一方。但是他抢的是简绯的。凭借简绯的一面之词，狄珂又凭什么维护自己的学生，而打压老教授的学生呢？
所以狄珂肯定不能直接去以权压人，强迫孙恒彬终止这个项目。那样的话除了简绯和狄珂，其他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理亏，因为孙恒彬不仅先声夺人，而且比简绯更像是能做出这一系列成果的人。
哪怕不叫停孙恒彬那边，只是简绯这边继续做下去，其实面子上也已经很不好看了。大家都会认为是简绯在开会时听了孙恒彬的话，受到启发，就厚着脸皮用了别人的idea，分了别人的蛋糕吧？如果核心idea不变直接拿去投稿就更令人不齿了，到时候说出去就是简绯抄了孙恒彬。
这样的话，简绯不愿拉狄珂下水。
简绯犹豫地抬起头。狄珂目光深深：“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博士生，比你年纪大经验丰富，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嗯……我是这么想的。”
简绯疑惑地歪了下头。难道不是这样？这件事还能有转机？
可惜，狄珂也赞同道：“现在来讲，的确是这样的。”
简绯期待的眼神一暗，狄珂却看着她，平时总是板着的严肃冰块脸，突然笑了。
“但是你可以用成果打败他。你进实验室这么久，应该已经意识到了，idea不是成功的关键，如何运用才是。一个好的idea必须要缜密的实验和逻辑来支撑，才能最终形成优秀的paper。你对这个问题，投入的时间更多，准备得更充分，想得更透彻，研究得更深入。如果你能做到将来你们两个的论文摆在一块，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孰优孰劣，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的成就会向所有人证明你才是原创者。”
简绯张了张嘴。
话是没错，可是她怎么总觉得这话像是虚无缥缈的鸡汤。她的论文真的能轻而易举地超越有着丰富经验和大牛导师的孙恒彬吗？
学术圈不是热血漫，没有那么多逆袭的神话，哪怕她自从有了八十斤，活得就像个神话，也依然对学术研究保持着敬畏之心，不认为凭着自己一腔信念和一系列外挂就能推翻常理，突然爆发打败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
狄珂却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给她打了一剂强心剂。
“我相信你能做到。”
狄珂语气坚定，仿佛在说什么真理一样掷地有声。
“你也应该相信，你的idea永远不会变成别人的。你思考的过程，这个idea演变的一路上产生的火花和走过的岔路，都不是毫无意义的，都会让你最终的成品更加精细与深刻，你依然比孙恒彬领先一大步。何况你还有天赋，你还肯下功夫。你比他强得多。”
“其实孙恒彬在决定剽窃你的东西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人在什么时候会偷？必定是自己没有的东西，很羡慕很想要的东西，才会偷。他抄袭实验室本科生的idea，这件事做出来，我都替他感到害臊。他是有多不自信？他自己都认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独立想出足够惊艳的idea。他年纪轻轻就放弃了，觉得他永远做不出超越你这个项目的成果，不然他何必昧着良心冒险？”
简绯看着他，目光如炬。
没错，狄珂说得对。
她就永远不会想到要去偷别人的idea。她相信自己，她觉得不管别人的想法多好，她未来都有希望赶超。她不屑于抄别人的，她嫌脏，她嫌这样的行为贬低了自己的头脑和热情，让自己的思想和努力仿佛变得一文不值。
孩子当然是自己亲生的好，她又不是生不出，何必要去偷别人的孩子来养？
养别人的孩子，心里就不膈应？
养好了，算是自己的功劳，还是别人的基因好？
就算别人的孩子再好，好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那也不是和她血脉相连的骨肉啊。只有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才会去冒险偷别人的东西，因为他们自己永远都没办法拥有。
反过来，她对自己亲生孩子的情感也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她应该相信，她对它的爱，她对它不计回报全身心的付出，能让它长得更好，比起小偷能给它的好一万倍。哪怕小偷比她有钱有资源有经验，哪怕小偷看上去更像个合格的父母，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以为它是小偷的孩子，她也不能放弃。
好在科研成果和孩子还不一样，不是偷走了就没有了。她日日夜夜积累的思路还在脑海中，她的模型还在服务器上运行着吐出实验结果，她还有后来辛苦写出来的App，由于需要安卓平台运行而且还有很多bug，所以没有给孙恒彬分享过。
她什么都没被偷走。她甚至有点羞愧，自己刚才居然产生了放弃她的崽的念头。
……
回寝室的路上，简绯脑中还回荡着狄珂的话。
“这个世界上，财富可以偷，创造财富的气运和经验不可以；成果可以偷，做出成果的头脑不可以。是你的总是你的，如果你想证明自己，就用比他更加厉害的成果打脸，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你会站在高处，被他仰望，这一点我坚信不疑，就连你的对手也这么认为，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
“更何况我会帮你。”
回想起来，狄珂说这句话时，表情甚至有些调皮，简绯那一瞬间觉得那张帅气的脸是和她同龄的大学生，随即意识到狄珂其实比她大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