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岁的小孩儿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褚晚龄平日陪他那一心礼佛的母后用膳,极少食荤,因此显得格外清瘦,加之此时轻袍加身,更衬得他腰身纤细,许一盏毕竟也只是十五岁的姑娘,手不算大,竟感觉自己一掌余就能覆住娇娇太子的腰。
这小混蛋狗是真的狗,瘦也是真的瘦。根据许一盏瘦即挨饿的理论,很快推出小混蛋还挺可怜的结论。
许一盏的眉头舒展了,道:“殿下。”
褚晚龄:“?”
“回头让尚膳局把您的一日三餐的食谱抄录一份给臣罢。”
褚晚龄:“???”
许一盏浅叹一声,抬手扳正他的腰,又极平常地用袖子替他擦汗。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褚晚龄都该避开这一番亲近,至少该避开那节比他脸脏的袖子。他藏在丝履中的脚趾猛地一紧,脊背也窜起一股寒意,一切体感都叫嚣着提醒他理应速速避开。
但褚晚龄抿着唇,微微闭眼,纤长的睫毛颤动不休,正方便许一盏并不细致的动作把他一张脸揉搓得彻彻底底。
“您太瘦了。臣会找尚膳局重新商定您的食谱。”许一盏擦净了汗,稍稍离远寸许,打量他一双秀逸的眉眼,无比满意,“闲来无事就少想着跟太师下棋,浪费时间。多吃饭,每天吃个四五六顿的,书什么时候都能念,武功过了这几年可就学不好了。”
“——啊,话虽如此,您还是要以读书为主。倒不是要求您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臣自己知道,习武满身是伤显得丑不说,练剑练枪练多了,再倒回去学文章......”许一盏思路窜得飞快,又记起自己陪许轻舟苦练策论和兵法的岁月,闭目道,“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考完一月不到,臣已经快连名字都不会写了。”
褚晚龄忍俊不禁,但没应声,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眸中似有东风过境,一树明艳犯雪而开。
状元府中的线人来报,许太傅耿直赤诚,心思单纯,心无城府,可堪重任。
他生于常人所不能见的桎梏,原见着白雪化泥、碧落生云,早不相信所谓会忠于一主的人心,唯独这一次希望眼前所见、心中所想,能够成为触手可及的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总在午觉睡醒后才发现这么多错字需要修...感谢在2020-08-07 01:00:42~2020-08-08 19:3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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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真/
顾长淮,前朝名将顾氏之后,少爱读书,因叔父顾此声举荐,十六岁任职东宫,少年成名,备受太子器重。
夜阑梦深时,顾长淮回顾半生,都记得自己在金銮殿上振袖扬声,舌战群臣,只为替东宫博得一席之地的辉煌时刻,与他交锋者,莫不汗颜愧败,威严端重的皇帝遥隔冕旒,对他颔首,以示荣宠。
这样的辉煌时刻每三日就要上演,他比贵胄清高、比文臣坦率,也因他的努力,太子的锋芒一度被隐匿其后,鲜有人知。褚晚龄深知他的辛苦,每日等他上朝毕,回东宫授课,都会自觉坐在一旁伏案疾书,绝不会要他多费心思。
顾长淮今天也如往常一样辞别顾此声,独自前往东宫授课。
宽敞遥迢的宫道上,擦肩行过的宫侍无不向他行礼。矜持的问候飞过他的耳廓,顾长淮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到临近东宫时听见一串清脆的娇笑,宛如雏莺展喉——顾长淮的步子顿住了。
他的目光先行一步,瞥见宫苑外一角仓促掠过的桃粉衣影,衣影之后缀着浩浩荡荡的一行宫侍——只这阵仗,足够他猜到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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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这人真有这么厉害吗?比释莲还厉害?”
敢在行课期间跑来东宫的,除了太子唯一的胞妹,年方七岁的公主殿下褚晚真,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许一盏刚送太子回来,恰也在场,刚好赶上褚晚真来寻哥哥,一时寻不到由头先走,才多留了会儿,含笑候在一边看戏。
释莲垂首立在一侧,又被褚晚真揪着衣摆,问:“那他是江湖第几啊?”
众人皆是一怔,褚晚龄率先反应过来,似有薄怒地瞥她一眼,难得凶道:“这些虚名,能作什么真?”
褚晚龄这一声斥,算不上声色凌厉,但褚晚真自懂事以来还没被他凶过,登时红了眼圈,嘟囔道:“我就问问,皇兄凭什么凶我?!”
褚晚龄原意是怕她提起名次,惹许一盏不快,还担心自己训得不够狠,让许一盏再来一次扛鼎警告。没想到许一盏转回头来,怒目圆瞪:“殿下,就这点小事,怎么能凶公主呢?!”
褚晚龄:“......?”
小公主和褚晚龄眉眼肖似,都是天赐的美人皮囊,许一盏一瞧这泫然若泣的眼眸,娇俏若待开菡萏的脸蛋,心里立时软得一塌糊涂,只差没把自己正主是谁忘得干干净净,一边给公主擦泪,一边抱怨:“公主问得对呀,江湖第一肯定比臣能打的嘛,臣没名次就是没名次,能有什么好避讳的?”
顾长淮看够了戏,这才姗姗来迟,似笑非笑地瞥了太子一眼,褚晚龄正张口结舌,被许一盏隔绝在外。
“许太傅,殿下这是替您不平嘛。”顾长淮温和地拍拍许一盏的肩,叹道,“在殿下心里,江湖第一都远不及您才是。”
褚晚真却道:“不如人就不如人,皇兄包庇太傅,羞羞!”
褚晚龄:“.........”
释莲见缝插针:“阿弥陀佛。公主殿下,太师行课,我们该告辞了。”
褚晚龄心中也暗道阿弥陀佛,连忙向释莲点首,褚晚真却不吃这套,挣扎着去拽许一盏的衣摆,道:“你以后跟本殿做事,不理皇兄了,他欺负人!”
“诶......”许一盏应话应到一半,转眼望见褚晚龄一身没来得及更换的汗湿衣衫,正贴着他瘦削的身子,依稀还能看见几根肋骨的轮廓,心跳又不明缘由地一顿,改口道,“殿下误会太子了。他呢,是怕臣心胸狭隘,误伤了公主,是为公主好呀。”
褚晚真年岁太小,还听不懂这些道理,便问:“那他就是误会你咯!”
“嗯...也不是,”许一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竭尽全力地洗白太子,“臣确是心胸狭隘之人,若换了别人说殿下方才说过的那些话,臣一定要生气,一定要杀人的——但殿下太幸福啦,有太子这么好的哥哥,臣可不敢惹太子生气呀。”
褚晚真听得更迷糊了,倒是褚晚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霎时红了耳尖,忙道:“太傅,您今日也受累了,不若乘本宫的车舆......”
“我陪太傅回去!我要跟太傅一起!”褚晚真抢过他的话头,护着宝藏一般死死地搂着许一盏,一边娇声道,“我也要学剑,我比皇兄聪明多了,本殿命令你,你要教我!”
许一盏哭笑不得:“那可不行,臣是太子太傅。”
但她瞥了一眼褚晚真的体型和根骨,也在心里暗想,确实比你哥适合练武,相比之下褚晚龄跟顾长淮都是同茬的废物。
褚晚龄向来扭不过褚晚真,见许一盏也没有特别排斥,甚至对褚晚真远比对自己还要稀罕,只得冲释莲抬抬下巴,示意宫侍们备车。
车舆来得很快,许一盏便和褚晚真一道乘上,临行前掀开帘帐,入眼便是褚晚龄端袖立着,眉头紧锁,和她对上目光的刹那,立即缓和眼神,极自然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许一盏被他带着,也忍俊不禁:“殿下,衣衫湿了要及时更衣,当心生病,臣可不会怜香惜玉。”
她滥用成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褚晚龄只是笑笑,应道:“学生知道了,太傅慢行......回府后,也请小心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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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轿辇远比状元府的要精致,一路途经宫阁重楼,许一盏却无暇趁机细窥禁宫的风光,因她身畔端坐的褚晚真从一上辇便严肃地盯着她瞧,目光之郑重炽热,让她强作淡定也无法。
“...殿下,您是不是有话想说?”
褚晚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嗯...本殿听释莲说,你以前是江湖人。”
“算是吧。”
“——江湖是什么样的呀?”褚晚真得了肯定,眼眸骤亮,原先那个骄矜的小公主立刻不见了踪影,只顾着紧贴许一盏的胳膊,殷殷地望着她,“说说嘛,本殿不会告诉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