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记(1)

作者:维也纳的猫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炼狱记》作者:维也纳的猫 TXT下载

文案

他自惩成性,连爱情都救不了他,最后还不是像普希金一样倒在了枪口下。这是何必呢。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小说

第1章

他把她杀死,也不过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然后他想,这是如此的简单明了。

他记得他开枪的时候,金属簧片发出的巨大声响,硬而且脆。他轻拢食指,皮肤与枪体发生灼热的摩擦,疼痛难忍。空气里有硫磺和火药粉的气味。而后他嗅到新鲜的血,像是初开的浓烈植物。她的眉心上绽开一朵猩红的花,又像一个幽深的洞穴,是万恶的起源也是炼狱的入口,而后又凋零,融化,一道一道,肮脏的支离破碎。他开始后悔了,支住她的身体轻置在脚边,形成一种屈服的柔软姿势。他看到她的眼,仍然如死去之前,黯淡无光且充盈了怜悯和悲哀,是她冥顽的固执己见。他惋惜地注视着她,想起她对他说过的话,于是喃喃,你仍旧是迷途的羔羊,可惜你现在听不到。但你仍要忏悔,神能宽恕所有罪人。进入天堂之前灵魂必有一番挣扎。之后他用宽大的手掌抚摩了她的脸颊,哭了起来。

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他遏止不了。他跪下来,撩起粗糙破旧的麻织长袍,发现周身伤口的血液都已结痂,不再能够洗去他的罪。他感到恐惧,于是乞求着宽恕。他用自己的语言为她祷告,口气虔诚不可动摇。而后他用额头抵住烫金封面的戒律,长久地静默了。

他对她说:你说这些是子虚乌有的幻想,惨绝人寰的暴力。但主能证明它们是神圣的。

灵因肉的罪而入炼狱,但在经受足够的洗砺之后,它们也能入天堂。

他的心绪因为逐渐平和,最终波澜不惊,沉郁宽广似一方深不可测的岑寂水域。然后他抽出那卷随身携带的皮鞭,感到空前的安详。

我愿接受炼狱,以得净化。

他认识小雅是来中国以后。当她问起他在这以前的事情,他就羞涩地笑着用奇怪的声调念道,意—大—利。

不是他的语言,听上去反而有种淡却顽固的悲哀。遥远的浮华,只是事不关己。

他十七岁时在家乡的教堂里受洗,做了修士。那一年,原本宁谧的村子被瘟疫袭击。他失去双亲,躲到教堂的祭坛下面,默默忍耐疲倦和饥饿的嘶咬,自言自语了三天,直到他觉得整栋建筑开始旋转而后轰然地压下来。醒来以后他换了一身黑袍,握着十字架去叩修道院的大门。借此为自己找一个可以逃避和决裂的方法。

施洗的神父说,你是幸运的。由于主的眷顾,你得以活下来。但你又是有罪的,因此主惩罚你远离了你的亲眷。那时他年少,看着这个一生都洁净寡欲的老人,觉得一切都完满且不容亵渎。

他们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袒露身心,归向我们的神,以求他的宽恕。

他开始很快地熟悉这种生活。苦修永远是隐忍无声的,与世无争,信仰笃定。日程规律化,祈祷必须不带杂念,食物也清淡。信条严苛,服从且无疑要谦卑,但不狭隘,不暴力。山村里的修道院从十四世纪以来就存在,几百年不缺乏神性和理智。他每日怀抱经文,低头用最软最虔诚的步子踏过单调惨淡的回廊,一晃就是三年。

而后战争的消息远远地传来。他们被流血和杀戮震惊。神父对他说,你应该去那里,替主传达他的旨意。主的国度不允许的事,我们要阻止它发生。

他按住经书说,我会遵照主的意思,教导众人博爱和平等。

神父微笑说,主指示我们的路。

他二十岁,远渡重洋去往一个不为他所知的国家。随行的大批人与他景况相似,他们称自己是传教士。一路上忍受饥饿,风暴和瘟疫,全凭潜心祷告和信仰才撑到了新国度东边的港口城市。脚刚踏上坚硬的陆地,他还没来得及感谢一声主就失去了知觉。

后来他慢慢了解了这片大陆。中华民国。繁华的废墟。时间在上面刻出深且颓圮的痕迹,带着一种腐朽的楠木气味。他发现这里的居民和他太不相似。蜡黄,瘦削,眼与发黑得幽怨。说一种异族语言。他被它的文字和声调吸引了,铿锵不屈,生命力顽强。他初来乍到,就拼命学习,并为此感到幸福。同行的人用了整整一年才辛苦重砌了一座天主教堂,工程粗糙,但对他们而言珍贵无比。十字架用朱漆了几遍,圣母像做得诡异扭曲,安息日没有唱诗班,祷告席添了一次还是嫌少。礼拜堂里满是初生的稚嫩和背井离乡的哀愁,像是茫茫暮色里一朵微渺的火焰,时时有熄灭的危险。但是他们还是坚持友善,随时准备竭力帮助手足,传道,同时试图从中找到慰藉。

他也跟着他们说,为主服务的人是快乐的。他在晚祷时也学会了不再流泪。

礼拜堂开到第二年春天,他碰见小雅和她的母亲。小雅十六岁时,由母亲领来受洗,而后时常随母亲来做礼拜。他很少听到她开口,是出于礼节还是羞涩不得而知,抑或是习惯,总之没有掩藏住她的好奇心,在压制下缓缓地抽着枝。对礼拜堂,对遵守的信条,尤其是对他们,乌发碧眼,长及脚踝的袍子和大十字架,像一件件珍奇的瓷器。她的眼睛很容易就出卖了她。

最先和他交谈的还是小雅的母亲。她穿一件紧身的藏青色锦缎旗袍,手腕上两只银镯子悉簌地响。除了眉角细细的纹,看不出三十五岁的年纪。面色沉郁,不动声色,一切世间的悲喜在她的脸上都可以瞬间销声匿迹,略带点嘲笑,好像因为生活根本用不着倾心,所以有这种资格。别人猜不透,她也根本就拒绝。因此他可以大胆地想象她必定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一段光阴,不过得不到验证罢了。

即便如此,他依然怕她。不是因为她的不为人知,而是她锋利的洞悉力。无人能够知道她的想法,但她却可以随心地把人看到透明。所以他一面对她,这种不平等就让他觉得冷,偷偷地看她侧面的弧度,年轻时必定也是聪明泼辣的美人,而现在只是安静地说:“主与我们同在。”

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就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女儿完全交给他。他有时想想,都觉得这种没有根据的信任不可思议。小雅低声对他说:“我想看看这座教堂。”而后就不再开口,目光滑开,提示过自己的渴望之后全权交由母亲代理。她于是用母性和怜悯的口吻说;“带她去吧,Giuseppe。”他觉得拒绝太可耻,因此这也不过是一道他心甘情愿的命令。然后她又会替他对女儿说:“去吧,他同意了。回家不要太晚。”之后毫无留恋地独自走开。他和她的女儿之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根本懒得管。

和小雅在一起他更怕开口,即便明知她也是沉默少言的,依旧是恐惧和自卑。他的内心就像这狭窄阴暗的礼拜堂,看似古老又坚不可摧,其实羸弱,根本起不到保护作用,反而必须更加警惕,一来二去,在这动乱的异邦,只能精疲力竭。而小雅根本不知道这些,只顾一路贪婪地看。本无繁华可言的地方,经过她的目光像是更荒凉了一层。石柱顶上的人面像,烛台上的余烬,她看得兴趣盎然,好像带着点病态的期盼。他站在后面,周围满是浮尘的呛人空气,中庭里几株落满午后阳光的植物。他尽可能把自己往角落里塞,恨不得嵌进这栋建筑里和它成为一个永远不能分割的整体,来看她,就觉得很满足了。有时看她呆得太久了,想叫她离开,喉咙一颤,话未出口,她已挪开步子。千钧一发,好在还平衡。时间一长,语言都成了奢华的饰物。

每次送她回去时,他的交谈欲望像是得到了补偿似的由小雅的母亲满足。或许是邢太太稍懂意大利语,或许是他挥之不去的好奇,总之对她,他就有倾吐的动机。小雅的母亲说:“你们不远万里来这里传教,旅程必定艰险,何况这里又已先有了佛教,吃素念斋,都不会看《圣经》一眼。你们不觉得委屈?”

他答,我们听从主的旨意,除了希望帮助他人并传播博爱与和平之外,别无他意。

邢太太笑:“早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我。纸上印的信条,教我们膜拜一种自己无法逾越的力量,卑贱也心甘情愿。我们太渺小,只是尘埃,所以要时时镇住自己免得因为空虚而膨胀。想想还真是令人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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