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诏书后,张德荣如释重负,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已经湿透了。
皇后!这竟然是立后诏书。
圣旨最后一句落地的那一霎那,整个广场的时间好似凝滞住了,连苏容臻的身躯也僵硬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皇帝对她一往情深,知道久别重逢后他定然是心喜难耐,却没想到,他竟然急切到一刻都不想耽误,连话都没有与她说几句,便颁下圣旨,将她立为了皇后。
好像谁要抢走她一样。
皇后,大邺的国母,六宫之主,也是他的妻。
苏容臻只要稍微一想想,便觉得大脑像是被无数激流冲刷一样,无法冷静地继续思考。
底下的众人开始木然地跪拜,三叩首,山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千人同时跪地,叩首,声音响彻了云霄。
其实,不止是他们,苏容臻本人的木然更甚,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张德荣端着玉盘,捧来代表皇后权柄的金册金宝,皇帝执着她僵硬的手,帮她放在皇后金印之上。
黄金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指尖下意识地一缩,却又在下一刻被皇帝紧紧握住。
他贴在她的耳边说:“小臻,不要放手。”
声音轻缓柔和,仿佛是一句恳求,又仿佛是一份嘱托,一份交付,一份誓言。
苏容臻不敢再动了。
苏容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被皇帝半牵半搂,登上舆辇,一起回到了长生殿。
她走后,太极殿前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彻底炸开了。
众人无论,怎么,如何,也没想到,今日的选秀竟然是以这样的结果结束。
之前与苏容臻说过些话的秀女最为震惊,完全不能想象,不久前还与自己同吃同住的人现在已经成了大邺最尊贵的女人。
方才那个京城秀女的脑子此时好似灌满了蜜蜂,嗡嗡响个不停,身子都有些东倒西歪。
她回想起自己之前与苏容臻说过的话,只恨不得埋到地缝里去。
什么皇后之位,不要妄想太多。被选成才人,也算是顶好的了,多熬些资历,诞育皇子,家族又得力,或许有幸成为四妃。
简直就是□□裸的打脸,还是立刻打的那种。
这也不能怪她,古来今往,这种事情,也就出了这一头,谁能想到,苏容臻会一跃成为皇后呢。
资历,子嗣,家族,什么都不需要有,皇帝喜欢,她便成了皇后。
粉裙秀女也是把嘴张得大大的,半晌合不拢,只得用手遮着。
她虽然比京城秀女异想天开得许多许多,但就算做梦也未曾想到这么夸张的情节啊。
待众人稍微平静一些后,有人问留下来的李芳公公:“请问公公,我们这些人还要留下继续参选吗?”
李芳抬了抬眼,挥了挥拂尘:“都回去吧,陛下有旨,各遣银十两,各归各家。”
陛下的目的已然达到,又怎会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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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生殿以后,皇帝挥退了宫人,偌大的宫殿中,只留下他们两人。
苏容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神经紧紧绷着,半点都不敢松懈。
时隔多年,她第一次以苏容臻的身份与皇帝独处,见面,如何不紧张。
从前,她多是站在柔嘉的角度,以一个第三人的视角,去见证皇帝对苏容臻的深情。
虽然动容,震撼,但感受远不及如今亲自在名为“苏容臻”的躯体中。
更何况,皇帝方才不管不管地直下圣旨,将她立为了皇后,虽还未举行大婚之礼,但到底,身份和从前不一样了。
苏容臻简直就觉得,这一切似梦一般,不真实到令她眩晕。
她这边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不知作何反应,皇帝那边,却动了起来。
他倾身向前,伸出双臂,长臂一揽,将苏容臻径直扯入了怀里。
他的掌心贴着她瘦削的背,头靠在她的脖颈后,只是拥抱着她,没有做其他的动作。
苏容臻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鼻端涌入皇帝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十分好闻,令人安心。
她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只是静静地,静静地任他抱着,又伸出手也同样环抱住了他。
当她的胳膊环过他的腰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坚实的背震颤了一下。
然后,苏容臻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的衣领好像有一股湿意传来,似有滚烫的液体滑落。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他的胳膊更紧了些。
就这样抱了许久,这当真只是一个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拥抱,仿佛它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感受彼此的心跳。
但这就够了。
对于皇帝而言,苏容臻留在他的身边,都是从前从来不敢奢望的莫大的欢喜。
只要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还安好着,别的什么,他都无所谓。
虽然如今的他,为了她的安全未经她的同意将她留在了宫中。
但这皇宫永远不是束缚她的囚笼,她永远是一只自由的飞鸟。
若是她能在他身边感到安宁喜乐,他自是求之不得,与她同乐。
若是她厌倦皇宫的生活,向往更广阔的天地,他也会为她一路保驾护航,绝不阻碍。
实在要说皇帝有什么小心思,那便是他有些卑陋地打着保护她的名号,先斩后奏让她成为了自己的皇后。
他用这点小心思,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妄想中的机会,试图捕捉到争取到她的心的机会。
他的确有些可耻,但他隐忍了多年,又险些失去她,便放任自己一次,可耻这么一回。
皇帝终于放开了苏容臻。
苏容臻从他的肩后抬起头,看着他俊美如昔的脸庞,软语轻唤了一声:“衍哥哥。”
少女清脆软侬的声音传入耳膜,皇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唤醒了无数尘封的记忆。
她轻轻的一句话,便可以击破他的心防,她随意的唤他一句,他就彻底地溃不成军。
或许,这就是他在过去多年里,从未敢见她一面的原因。
害怕到了她的面前失控,因为某些话语而做出伤害她,违背她本心的事情出来。
皇帝用平生最慢的速度,将肺腑中的一口气沉沉地吐了出来,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将千言万语都化为了沉甸甸的一个词。
“小臻。”
“好久不见。”
第三十一章 难舍难分(双更合一)……
尽管曾经在无数个不眠长夜, 幻想过与她相见时的场景,说的第一句话。
但此刻皇帝却是喉头干涩得发疼,最终只能吐出这样一句。
好久不见。
苏容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历经了千辛万苦,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却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 说不了什么长篇大论。
皇帝伸手抚上她的发梢, 替她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轻声道:“往这边来。”
他将她带到他寝殿的某个角落,那里竟然摆放着一个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梳妆台。
妆台上有着精巧繁缛的描金莲纹, 描金兽纹及描金草龙戏珠纹,精美富丽得与其他陈设甚至有些格格不入。(1)
不太像是皇帝本人的风格。
不过, 能在长生殿中看到女子用的梳妆台, 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十分吃惊的事。
皇帝一路握着苏容臻的手,到了梳妆台面前, 他说了一声“坐”。
苏容臻不明所以, 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坐在镜前,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庞, 虽然仍是丽色难掩,但面上的妆容和头上的发髻发饰在一番折腾以后, 真的有些不忍直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皇帝整肃威重的衣袍, 一丝不苟的发冠,冠玉般的面容。
苏容臻有些羞耻地低下了头。
多年以后的第一次相见,她竟然是这种形象。
他带她来这里, 不会是为了给她看自己尊容的吧。
她正这样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丝轻微的力道,随后是他温柔如水的声音:“小臻, 稍微抬一下头。”
她抬起了头,见皇帝用手轻拆掉了她发髻中的珠钗,一瞬间,满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雪白肤色的少女,花容月貌,青丝如墨,逶迤在纤瘦的肩背上,垂到了腰间。
当真是人间殊色。
皇帝也忍不住停下了动作,俯身望了镜中半晌:“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