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遥混沌得狠，只觉有人轻轻抚了抚她额前碎发。
再醒来的时候，手上有些异样，原是打着点滴。
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医院的浓烈，宁亦遥睁了眼，明白这是学校的医务室。
“醒了？”有人从旁边道。
宁亦遥看过去，几次三番，最近，他总在她身边。
“傻了？”
宁亦遥看向手里的针。
“快了，再五分钟就能走了。”男生不需她问。
“谢谢。”
王希和觉得好笑，片刻才道：“宁亦遥，你记不记得，与我说过多少次谢谢了？”
☆、第十章 星火
“有吗？”宁亦遥看了他一眼，男生岔开眼神，权作没有听见。
只是宁亦遥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提前回家的路是男生陪着一起走的。
很多次她都有想过与他并肩而立，侃侃而谈。可是，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这样的时候，不是最好的交谈时候。
骄阳似火，宁亦遥却觉不出热来，只觉得身上还一阵阵发冷。
回家的路不远，却仿佛走了很久一样。
王希和没有说话，就静静跟在她身后。
她不要他扶着，刻意避开了一点距离。
两个穿着泽中校服的学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街巷里，总是叫人侧目。
宁亦遥低着头往回走，不知道该怎么与他开口叫他回去上课。
正想着，前头有吵闹声传来。
撕心裂肺的那种嘶喊，有很多的人围在一起，叫人心慌。
那是她家的门面，昨天烧过的痕迹还在，黝黑的，似是个黑洞。
而那个声音……
宁亦遥只需一眼就瞟见人群罅隙中露出的身影。
是妈妈。
她从来都是女强人的姿态，哪怕是从里边出来的时候，也仅仅是有些疲惫罢了，可是现在——
现在她却是如同撒泼的蛮人，就这样坐在临街的地上哭闹。
她的面前，是穿着制服的人，正无奈看她。
爸爸在边上拉着她，却毫无作用。
有衣服兜头蒙来，将她的视线牢牢遮住。
男生的声音干脆，并未带感情：“你还在发烧，冷的话就裹紧了，先回家。”
多可笑。
哪一个暗恋的女孩子不希望在意中人眼里是最美好的。
可偏偏，一次又一次，他瞧见的都是她生命里最无能为力的时刻。
校服衬衫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清香，些许的荔枝味。
好似那晚的糖果。
宁亦遥鼻头蹭在上边，下一刻便就轻轻揭下。
她转过身来，与他笑了笑：“我自己回家就好，你回去上课吧。”
王希和没有管那边的喧闹，只是吊儿郎当地站着，他身上穿着T恤，并没有接她递回来的校服：“好容易有借口出来，我回去做什么？”
宁亦遥想了想，便就又把他的衬衫兜回脑袋上：“我从那边回去。”
指的是绕远的小道，王希和点了头，了然跟了上去。
进单元门的时候，男生并没有停下来。
宁亦遥回过头，对上他的眼，这是第一次，她正视他的目光。
又或者，是第一次，她想去探一探，他眼中的自己。
王希和被她突然的回视怔住，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挪开。
女孩眼神并不算清澈，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怀疑，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怎么了？”王希和惯来被女孩子看，很快就镇定下来。
宁亦遥想，或许他会觉得自己是在嫌弃妈妈，嫌弃她丢人。
或许他会觉得自己的家庭像一场闹剧。
或许……
“你妈妈没有看见你逃课，放心吧。”男生淡淡道，“我挡着呢，其他人也没看见。”
“……”
离开的时候，王希和记得将她手里的衬衫拿走，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单元门吧嗒合上，在宁亦遥反应过来之前，男生又补了一句：“不想让你家人担心，就回去好好吃药，睡一觉。”
原来，他明白。
手中似乎还留着衬衫的触感，手指上被他挂上一袋医务室开的感冒药和退烧药，不重，却偏生叫她觉出些沉甸甸来。
后来，宁爸宁妈终于是回来了，疲惫，却与她笑得灿烂，告诉她，家里的经济不会成问题，不要有压力。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宁亦遥也跟着笑起来。
只是终究是不会等来赔款，自几年前的那件事情后，家里唯一的存款便就来重新开了这么一家糖果铺子。
如今，租了别人的门面，又生出这些横祸，任谁也不会好受。
宁亦遥知道他们闹了很多次，无果。
好在是自己的成绩终于有了点起色，爸爸也终于劝住了妈妈。
第二年年尾的时候，糖果铺子终于还是重新开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高三，也只剩下堪堪一个学期。
高二这一整个学年，宁亦遥便就发现了，班里少了几个人，而且，越来越少起来。
沈虹虹也收起了一贯的轻松，课下也会拿着历史书背一背。
这天宁亦遥正低头算题，边上沈虹虹便就戳了她一下，提醒她看外边。
竟是好久不见的王希和。
似乎是从那日送她回家之后，王希和便就消失了。
是好些日子之后，才听说了他去参加一个舞蹈集训的消息。
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储菡。
只有极少的时候，能看见他俩回学校。
沈虹虹耸了耸肩膀：“说他俩没事我都不信。”
是了，整整一年，她并没有见过他们几次。
她不再拉上窗帘，只是对面却一直也没有亮起灯盏。
据说是老陈退了房子，王希和偶尔回来便就直接住在了老陈家。
老陈家就在泽中里的教师住宅区，宁亦遥偶尔特意从后门回家，却也没有碰见过。
有时候，原来很多人，是无缘无份。
即便曾经走近过，也无法入心入命。
更何况——
宁亦遥重新低下头来，更何况，她又何尝与他走近过。
沈虹虹又戳了她一下：“听说高三下半学期他们这些艺考的，空乘的什么的都要回来上课的，然后一起参加高考。”
“哎，你说，他们回来刺激我们做什么？”
宁亦遥噗嗤笑了出来，与沈虹虹做同桌久了，她终于是被传染了一点欢喜气，能接茬打趣了：“说是刺激我们小老百姓还差不多，刺激你？学霸你过谦了。”
“你？小老百姓？”沈虹虹摇摇头，“你这两学期跟打了鸡血似的，谁能比得过你？”
说着又凑近了些：“灵异摇我告诉你，就当初你跟我拜师那会儿，知道我像什么吗？”
“像什么？”宁亦遥看她。
沈虹虹夸张地啧啧道：“像哪吒家请的奶妈。”
“为什么？”这比喻太稀奇。
沈虹虹指着自己脑子：“这儿，被你榨干了，懂吗？你都不晓得那会儿你的眼神，我可是怕死了，总觉得你是要把我仅存的一点货全部抠出来吃掉！”
“……”宁亦遥尴尬咳嗽了一声，“别这么恶心。”
不过沈虹虹说得没错。
那时候，宁亦遥唯一想要的，便就是冲上去。
除了成绩，她什么都不要。
就连王希和是什么时候离开班级的，她都没有过问过。
不是不想问，是逼着自己不问。
能遇见他的概率，大概便就是从后门回家的那百分之一的机会。
她也只敢在月考前进了名次后，默默给自己的一点奖励。
哪怕，从来没有遇见过。
挤进泽中的第一个考场有多难，宁亦遥知道。
老向每一次家长会都会将她当作优秀典型来表扬。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偷偷看向对面。
如果，如果他知道……
王希和与储菡一起回来上课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只是高三下的紧张，已经让大家没有了多少八卦的心思。
宁亦遥早间那匆匆一眼，便就再也没有回头看向那人。
便是那一眼，她便不敢再看。
他变了一些，是越发璀璨的模样。
不像她。
镜子里的自己是最最典型的高考生，除了手中写字的茧子，便再无能够证明自己还鲜明活着的证据了。
对着自己勉强笑了笑，宁亦遥拿了一瓶美式出去。
宁爸宁妈习惯了她偶尔自己出去散散步，只叮嘱了她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