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侍女的表情有些松动,燕檀心中暗喜,摆出一张天真的笑脸:“我是个中原人,才到楼兰不久,所以对殿下一无所知。姐姐帮帮我这个忙吧。”
耐不住少女的软硬兼施,而那张白嫩水灵的小脸上笑容又太过单纯,侍女似乎下定了决心,低低地开口道:
“殿下的母妃曾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是以殿下出生时也很得陛下偏爱。那时,大家都以为殿下会成为王储。不过,十年前的瘟疫过后……殿下便去了匈奴,做了几年官,近日才回到楼兰城。”
这番话说得语焉不详。但燕檀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侍女口中的“去匈奴做了几年官”,其实应是,去匈奴做了几年质子。
燕檀素来知道,西域各国中,若是有哪一国国力格外强盛,便会要求其余诸国俯首称臣。其中有一项便是要那些弱小的国家送王子去强国的首都做质子。
为了安抚这些弱小的国家,强大的国家会授予这些王子一些虚衔,也便是“做官”了。
而楼兰是近十几年前才逐渐强盛起来的,在那之前,曾向向来强大的匈奴贡献质子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来,这位王子殿下便是从年幼时就接受了匈奴的教育和统领,外界传闻他倾向于匈奴,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定然与匈奴国重臣显贵互为旧识,想要合谋一桩刺杀案分外容易。
燕檀倏地站起身来。那侍女一惊,抬头看向她。
她只好不自然地向侍女笑了笑:“我,我突然想到香草采集过后需要立即蒸成花露,先回房去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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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褐色长发的男子携着寒风踏进殿内,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您把那中原公主接近宫中,却并没有令她伪装。”
蜡烛的烛火因为他的到来而微微晃动了几下,安归从手上的羊皮卷上抬起眼睛。
“我的意思是,”伐罗踌躇了片刻,上前去,见左右无人,这才极为低声地说道,“您知道,大王子殿下的眼线遍布这座宫殿,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安归眯了眯眼睛,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袍子,悠然道:“毗伽入宫了。王兄那边想必是焦头烂额,有好些天顾不得我这里了。”
想到元孟被那刁蛮无趣的匈奴女人缠得日日头疼,而眼下燕檀正在自己宫里,锦衣玉食应有尽有,他就心情好得不得了,那双眼睛愈发像狐狸一般狡黠。
伐罗看着不知因为什么而明显心情大好的自家殿下,无语半晌,继续道:“但她并非愚钝之人,您不可能永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她留在这里。”
安归一手撑着下颌,向他看来。
房间内的烛火又动了动。
伐罗背对着宫殿的正门,而安归却是正对着的。只有他看到,正门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而后瞬间,门边卷起的绸帘微微一动。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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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藏在布帘之后,缓缓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的鞋子外裹着厚厚的枯草叶,令她在深夜中行路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是等到服侍的宫女和侍卫都睡下后才偷偷溜出来的。
小阁楼的侍女都不太对劲。
燕檀本只想看看这里能否获得一点线索,若是能遇到些愿意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下人,说不定还能套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却未曾想到,整座宫殿除却巡逻的侍卫,就只有一片死寂。
方才为了躲避侍卫,她不得已撞进了这座宫殿中。
明明从外面看是漆黑的,待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这里,却又发现里面点着烛火,还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她借着梁柱投下的阴影快速地闪到绸帘之后,连那两个人的脸都未曾看清。
而且其中背对她那人正将另一人的视线挡住,想来,他们也没有来得及注意她这样一个小插曲吧。
“您打算什么时候处置她,又如何处置她?”其中一个青年忧心忡忡道,“我们的动作千万要赶在大王子殿下发现之前。”
“若是她肯安分地呆在这里,那便相安无事,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眼前的小王子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低到令伐罗心惊肉跳,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若是她想要无故离开这里,那便杀了。”
伐罗猛然一惊,抬头看向安归,只见后者的目光正越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门边的一角,眼睛里满是狡黠和顽皮。
这怎么可能,伐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殿下之前分明还那么仔细地保护过那位公主,况且——
伐罗忽然意识过来了什么,本能地想要回过头顺着安归的视线看过去,被安归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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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从案前站起身,走向殿后的侧门,示意伐罗也跟上来。
这下那个小公主总能从前门离开了吧。
他愉悦地想,也许她听到这一番威胁,就会乖乖待在这里。
那么他便可以好好保护她了。等那赵国的新任安西侯到达楼兰之时,他就会把她送到安西侯那里去。
时间不会太久,她就可以回中原去了。
安归推开侧门,裹紧身上的袍子,走入寒冷的深夜中。
其实想到她回到中原,他在心底,并不算很开心。
安归幼年时在匈奴曾经养过一只小白貂,毛绒绒的,浑身像雪一样,圆圆的大眼睛很漂亮。在匈奴为质的那一段痛苦时光,它是安归唯一的伙伴。
每次看到它,他就会觉得很开心。
他对她的感情,大概也类似于对那只小白貂一般吧?
看到她便会没来由得心情愉悦,不想见她露出难过的表情。
只是,后来那只小白貂被欺侮他的几个匈奴少年毒死了。
安归便想,若是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先将那只小白貂放归山林。
比起因为有趣而留在身边,他更想她活下去。
第二十章 玉牌 燕檀恍惚间觉得,自己……
燕檀缩在绸帘之后,待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
她摊开一直下意识地紧攥绸帘的手掌。帘布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她的手心也是一片冷汗。
若说之前对二王子的怀疑只有三分,那么此刻已经有九分了。
她早该想到,二王子传召她来,根本不是为了制香。否则怎会连一点制香相关的都不提,亦不急着催她,还命令服侍她的人时刻提防着她。
听这两人的对话,大概他早就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她的身份,以制香之名引诱她前来,而后将她秘密囚禁在这里。
还特意避开了大王子的耳目。
若是她被发现有离开这里的意思,还会有性命之忧。分明是他不想令其他人知道,华阳公主还活在这世上,好使得赵国和楼兰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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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从绸帘后探出头来,发现殿中已空无一人,蜡烛也被熄灭了。
她攥紧裙摆,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殿外去。
这座宫殿中种着许多高大的异域树木,在夜晚格外有助于隐匿身形。燕檀穿梭其中,朝着记忆中自己所住的小阁楼的方向而去。
楼兰王宫太大,她摸不清情况,不好直接从这里逃脱。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眼下她能想到的办法,便是作出安分守己的模样,暗中查清二王子宫中谁是大王子的耳目,而后将自己的身份道明,再请他协助自己。
天色将明,燕檀想到在小阁楼服侍的侍女快要起身,不由得有些心急,脚下步子快了些,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
一声脆响在寂静中炸开。
燕檀后脊一凉,便听到数十步之外有人高喊道:“是谁在那里!”
她霎时间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去剥掉双足上裹着的枯草叶,撇进一边的花丛之中。
发现响动的侍卫几步便赶到了她的身边。
燕檀抬起头柔柔弱弱地看过去,只见对方是一个八尺高的壮汉,穿着王宫中侍卫的华服,手持长刀,正面满警惕地审视着自己。
燕檀心中悚然一惊,一股寒意从心尖缓缓升起。
那壮汉的左眼上几寸生着一道丑陋的疤痕,格外显目。
而她记得清楚,十几日前,在索哲伽府邸出来的僻静小路上,拦劫她的三个剪径强人中,其中有一个生着这样一道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