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箐瑶七月下的信尚且未提到,母亲到底哪来的消息,若是发了皇榜,为何凉州从来没张贴过此事。
真的不可能,若是真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明妩手心捏纸摩擦声响,喉咙发紧微颤,“去,去叫,叫霍刀过来。”
“王妃,霍刀刚刚送咱们回来之后,就往府衙办事了。”
苏明妩抬头厉声,“那就去府衙把他喊回来!”
绿萤被吓到了,急忙应声退下,“是,是!”
苏明妩把揉成一团的信纸掰开捋平,将符箐瑶寄来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提到和亲的讯息,公主只是反复唠叨些不似平日会说的话。
她忽然想到了为何方才读起来觉得奇怪,因为那些关心太急促和直白,仿佛是书信的人怕自己来不及说,一股脑全倾泻在纸上。
那么符箐瑶在干甚么,觉得给她半年时间,便可以冲淡事实麽。
李泰庆领霍刀进樟月殿时,苏明妩维持坐姿许久,毯子上散落了一地的信笺,夹杂了先前收到的。
霍刀不解地拱手,“王妃,您有何事寻属下?”
苏明妩攥紧手心,直截了当,“和东夷和亲的,是南康公主吗。”
“...”
霍刀早就晓得这种事瞒不住,王爷只叫他们拦住皇榜,可王妃又不是收不到京华的信,公主一写,不就谁都知道了。
现在只是远嫁,等后面半路截杀...
苏明妩听他沉默,心头一沉,嘶哑道:“所以,真的是符箐瑶?”
霍刀斟酌了句:“王妃,朝堂的事自有皇上决定,我们,王爷远在凉州,没有办法周全。”
“王爷是怕您烦闷伤身,是以在凉州封锁消息,晚点准备再亲自与您说...”
苏明妩双眸呆滞,倏然盯着空白位置,挥手道:“你下去罢。”
“额,王妃?”
“都出去,我想静静。”
霍刀和绿萤对视无言,想留下不知怎的开口安慰,最后一齐慢慢退到了殿外。
绿萤透过窗缝看向里头,高架上的蜡烛快燃尽,王妃不准人进去添,再等会就全熄了,黑乎乎的吓人的紧。
“霍统领,王爷今日去隔壁州府何时回来?”
霍刀皱眉,“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去找,眼下能安抚王妃的只有王爷了,你骑快马去,否则王妃万一气出病来...”
“好了好了,我马上去。”
绿萤皱眉站在门外继续守候,眼神片刻不敢离开苏明妩,可其实王妃并没有多余动作,她单就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信,没有哭,却能感受她的难过。
王妃待许多人不错,能让她真心在意的不多,小公主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
所以,王妃大概很舍不得吧。
...
苏明妩盯着纸片上的字迹,她和符箐瑶有多熟悉呢,她们一同习字,一同逃堂课,儿时一同在凤阳宫的那张圆床上打滚。
她的确如外人以为,舍不得公主,舍不得看她远嫁给异族。
可只有不舍得么。
此刻更折磨她的情绪,大概叫做望不到头的愧疚。
就算符箐瑶前世过得多么孤单,至少嫁给了心悦之人,留在宠爱自己的家人朋友身边,而不是像这样,最后被迫嫁到他国。
也就是说,她重活回来,得到的所有福气,代价是改变别人原有的轨迹,交换得来的麽。
是。
苏明妩当然有私心,她无法否认,她无论何时,都无比感激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所以,在此时此刻,她的难受看起来该有多么的讽刺和惺惺作态啊。
门被倏然打开,刚闻讯赶回王府的男人快速走近,长腿疾步,带起削薄的衣角翻飞如刀。
烛火早就熄灭,殿内漆黑,女子歪头斜靠在床边围栏,不声不响仿佛在愣神。
符栾上前将她拢入怀中,拢眉心疼道:“坐了多久。”
苏明妩的手臂回环住他,“符栾。”
“嗯,本王在。”
符栾想起霍刀禀告的内容,他自来不会将外人放在心里,当然无法将心比心地体会苏明妩的感受。
他坦白道:“王妃,符箐瑶和亲的事,是本王命人瞒住你,——”
苏明妩揪住男人的领口,仰起头,杏仁双眸通红,“符栾,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她。”
“不该是她的啊。”
怎么可以,让一个没做任何坏事的小姑娘苦了两辈子呢。
符栾顿了顿,出声安抚,“王妃,与你无关,这次是符璟桓的动作,也是符淮安的决定。”
苏明妩不断摇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你不明白的,最该怪的人是我,可哪怕如此,我竟然还是会自私地在感激,能拥有你和勉勉。”
“妩儿...”
苏明妩闭上眼,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流淌,痛苦道:“你们不会明白,没人明白,我也不明白,最后居然是我欠了她。”
符栾缓缓地收紧怀抱,下颚抵在女子头顶,想起了原本的打算。
他既下令暗杀千松嘉实,就不可能留下同时和亲的公主,否则东夷必然暴怒进犯边城。
他早前准备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她结尾,没想到苏明妩提前知晓,单单远嫁的消息,已令她难过如此。
符栾的胸前衣料,不知不觉被眼泪濡湿整片。
苏明妩仍旧不停在哭,“符栾,符箐瑶可不可以不走,我,我真的不想她走。”
...
夜深,灯火阑珊,符栾倾身替哭累睡过去的女子掖好被角,手指拭去她眼尾的泪痕。
她似梦呓语。
“不要,瑶瑶不要!”
符栾叹了口气,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本王知道了,好好睡吧。”
...
第129章 重新开始
八月初十, 京华城门。
符箐瑶站在城墙的窄道里,在高大敦实的氛围衬托中显得身姿单薄,她穿着华服便衣, 神情平静地, 下一刻一跃而下都不出奇。
她没有找到他, 低下头, 手抚上青砖, “碧棋, 我还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地方。”
宫女握着她的手, 微哽, “公主, 不止第一次,您以后定然能回来。”
“唔...我没关系,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啦。”
碧棋抿着嘴, 委屈道:“公主,您为什么不肯带我一起走?带绵瑾是因为我伺候的不好吗?”
符箐瑶侧转过头,“碧棋, 我与容姑姑说了, 过了年给你封大红包,让你可以早点出宫。”
“你很想回家吧, 以后记得别再进皇宫。”
“公主啊...”
碧棋擦了擦鼻子, 欲要哭, 符箐瑶抱住她, “到时间了,我走了。”
...
和亲走的官道,来回皆是浩浩荡荡的长队。
庆安帝派了许多侍卫,路上却没有料想中的危险, 每次驿站皆有官员迎送,所经之处安排的非常妥帖。
千松嘉实的头被符箐瑶磕伤后,大碍暂时没有,就是时不时头晕,休息了个把月都没好透。
旱道经过的都是大宁朝的官兵,就算他有心折磨也不好在此时,等过了闽越,上船后就是他们的地盘,到时符箐瑶休想飞出他的掌心。
宫女绵瑾早有心思,寻机会主动对东夷王子献身,千松嘉实退而求其次地有所纾解,没对符箐瑶多作纠缠。
敲锣打鼓地到了鲤州港口,东夷前来接应的福船停在岸边,大船首尖尾宽,两头高昂,高有十数层,声势浩大。
符箐瑶回头看了一眼,她没出过京华,沿途走来的每个城关于她都是新鲜的地方,可现在怎么看,比起马上要呆的那艘船,都变成了熟稔的家乡。
千松嘉实伸出手,“公主,走吧。”
符箐瑶犹豫了会儿,最终认命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教他牵着,在百姓们新奇的目光和簇拥下,踏在艞板上上船。
船锚被解开,大船按约启程。
几乎是开船后不久,男人难忍地从自己房里走出,绕到另一层符箐瑶的舱室门前下最后通牒。
“公主,业已到此时,你难道还有多余盼望?你心仪的那位小官,不是连最后的面都未敢来见你么。”
“公主,我再给你多一天考虑,明晚我会来找你,为了两国之好,我希望你尽快诞下子嗣,逼我用强对你没有好处。”
千松嘉实作为东夷王的独子,虽有好几个儿子,然而母方身份不够尊贵,皆不足以服民众。
符箐瑶坐在小小空间的床角,面无表情地听完,眸里剩下零星的火一点点的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