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孤独,尽管他并不想把这个词安在陆渭身上。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单枪匹马杀进出版界,用几年时间就占据行业高位的男人,应该永远保持风发的意气和昂扬的斗志,而不是在周末的晚上,像困兽一样独坐着,发泄似的抽烟。
陆渭发现了在门口的他,打开灯,哑着声音让他进去。
他照做,想帮他开窗散散烟味,却被他阻止,说要是闻不了就出去。
他脑子一抽,说上次你抽烟就被沈助理抓个正着,她还特意强调过无烟办公……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陆渭的情绪似乎毫无波动,就连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不知过了多久,陆渭自己把烟掐灭了,然后吩咐他这两天先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一放,联系一下市里知名的脑科专家。
梁超疑惑,但又不敢多嘴,应承下来后估计着是陆渭家里的长辈身体出了问题,办得格外尽心。不料等他联系好了专家,陆渭又突然没了见面的打算,反而重新回到极度高效的工作状态,每天至少在公司呆十二个小时。
与之相比,沈苏希的状态却是悠游自在得多。部门的交接少了,也不用加班了,每天朝九晚五地跟着公司的实习生一块坐电梯,见了他还招呼一句你辛苦了。
他是辛苦,他快被陆渭差遣得身心俱疲了。
就像今天,明明是周末,他却要跟着他来参加饭局,说是和几位文艺评论家的私下聚餐,结果一桌子都是酒中仙士,白的红的混着喝都能撑过个把小时。
好不容易散了,他又陪着他去了趟医院,走到VIP病房门口,却听见里头一片欢声笑语。他凑过去一看,竟是谭苒和之前来过公司的陆总,至于病床上的老人……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刚想说些什么,陆渭却突然问:喝不喝酒?
他很想说不,但还是应了句好。
两个人去了酒吧街,选了家清静点的坐下来。陆渭全程无话,等上了酒便一杯接着一杯,看得他目瞪口呆。
他不清楚陆渭的酒量,但想他素来自制,总不至于喝得过了头。却不想今天偏偏破了例。
梁超自知失策,但事已至此,只能顺着陆渭的意思。算起来,与他共事这么久,总共也只见他醉过两次。
他还记得第一次是在谭苒新书销售的庆功宴上,当时所有人都备受鼓舞,像打了胜仗般给唯一的将领敬酒,陆渭到了后来坚持不住,在酒店的房间睡到天亮。而第二次给他的印象最深,那是在去年的公司年会,陆渭包下市郊的一家温泉酒店供大家放松。最后一天晚上,大家闹得有些开,拼完酒后呼啦啦各奔温泉而去。他和陆渭以及几个男同事在大池子里谈了会天,困意和醉意一齐涌上来,起身的时候差点没栽个跟头。回去时遇到从旁边池子里出来的女同事,许是见他们几个大男人脚底发软,好心地搀扶他们回去。陆渭带头,推说不用,却被最前面的沈苏希一把挽住,惹得众人起哄阵阵。
按理说凭亲密程度,沈苏希这么一挽也是合情合理,只是男人女人凑作一堆,总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有胆子大的说陆总住的可是单间,沈助理把人送回去可小心出不来,沈苏希回头啐了一口,陆渭却是之前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看不出情绪如何。
已是深夜,各人再调侃了几句便作鸟兽散。只是他回到双人间,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猛一激灵,想到手机忘在温泉池边,起身去拿,却正好看见沈苏希慌慌张张地从陆渭房里跑出来。
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似乎是被他一个人撞见的秘密。而第二天回城的路上,两位当事人毫无交流,便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冷静下来后,他觉得应该让这事烂在肚子里。虽然男人也有第六感,也有八卦心,但这绝不适用于处理上司的私事。
然而,事实证明不管他多想遗忘这一小插曲,到底是对沈苏希的“地位”有了改观。而就在刚才,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陆渭,竟然还知道把手机塞给他,吩咐说:“把沈苏希给我叫过来。”
。
沈苏希和周嘉成赶到酒吧时,陆渭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梁超一见她便来了精神,将陆渭的手机往她手里一塞:“沈助理,麻烦你送陆总回家吧,我这也不知道他住哪。”
“行。”沈苏希应了,皱着眉头拍拍陆渭的肩膀,没反应。
“他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一摊烂泥了都。”
“这……我都没数,刚从饭局上下来,现在又……去了趟医院就成这样了。”
“医院?”
“你还是等陆总醒了再问他吧。”梁超摘得干净,“只是他心事重的很,肯不肯说还不一定。”
“嗯。”沈苏希试着去抬陆渭,力气却太小,周嘉成见状忙过来帮忙,支起了男人的大半个身子就要往外抬。
“这是?”梁超这才发现跟沈苏希同来的男人。
“这我朋友。”沈苏希不想多解释,“你们俩把他搬出去吧,我去叫车。”
“我送你们。”周嘉成说。
“不用,他这一身酒气,熏死人了。”
梁超听他二人语气熟络,不由得多打量了男人几眼。只一瞬,他脑子里白光一现,像是找到了某个关键点,正好是陆渭这几天反常表现的症结。
沈助理,没想到你是……梁超醍醐灌顶,一时在心里将这“朋友”和陆渭做了比较,竟有些难分上下。眼见着周嘉成大度地扶住陆渭,梁超心底生出一股应该维护自家老板面子的自觉,于是婉言拒绝了周嘉成的帮忙。
三个人走出酒吧,出租已经在外面等。沈苏希让梁超把人放到后座,然后就跟着坐了进去。
周嘉成刚想开口,沈苏希却探出车窗:“谢谢你送我过来,下次请你吃饭。”
说完,车子一溜烟,走了。
周嘉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他好不容易约她出来看了场音乐剧,她却还是要把他拉回到见面就吃饭的死循环。
梁超犯了迷糊,跟周嘉成道了别,也先走一步。
这一晚上可累死他了。
。
沈苏希今晚喝了不少冰啤酒,但和身边的这位仁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一边忍着浓重的酒气,一边用手护住他的头,遇上转弯还不得不倾身过去。
果然,不出十分钟手就酸了。
终于挨到了目的地,沈苏希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让出租车开进去,方便她把陆渭拖出来。夜风吹着,挠得人喉咙发痒,沈苏希略有不适,听陆渭咳嗽了几声,忙着给他顺气:“醒了?”
陆渭睁开眼,像是清明了些,但半个身子依旧靠在她身上。
沈苏希带他走到门口,对门上的密码锁没了辙:“当初就应该装个指纹识别的。”
陆渭不做声,盯着门锁看了一会儿,然后掀开最上面的金属盖,握住她的手,往指纹识别区印了两下。急促的短音随即响起,他还要再试,却被沈苏希果断甩开。她瞪他一眼,重新扳开他的手掌,用他的左拇指按了一次,滴滴两声,门开了。
她扶他进去,开灯之后便把他摔到沙发上。陆渭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拿手去挡,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便颇为吃力地撑起身子,脱了外套扔到一边。
沈苏希倒了杯水给他,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嘴里冒出几丝清甜,便仰头喝了见底。玻璃和茶几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叮,他重新拿起,又叮了一声。
沈苏希在厨房里开火,转身见他这副幼稚的模样觉得好笑,但当她打开冰箱发现只有拆了一半的挂面时,嘴角的笑意就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叹了口气,决定清汤寡水加点盐,不管味道怎样,先把他的肚子打发了。
端着面出来时,陆渭已经不在客厅。卫生间的灯亮着,她在桌边等了两分钟,等到人出来。
“将就着吃吧,我也懒得去超市买了。”沈苏希打了个哈欠,拍拍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陆渭像是没听见,重新坐回沙发,沈苏希把面端过去,放缓声调:“是你的冰箱空了,不是我手艺差。”
“我今天吃了烧烤,很饱了。”
“……”
“梁超刚才说你去医院了,怎么了,谁生病了?”
“……”
“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