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渭烦了,移开手任由她听满一分钟的彩铃。再试了几次,那头终于放弃了,他却生出某种不战而胜的窃喜。
这种窃喜让他觉得自己很幼稚。
只是很快,他转念一想,她何曾有过这样耐心的时刻,除非是意识到自己理亏,不得不装出一副低姿态。
是了,她刚才竟然拿他当试菜员帮她讨好那个姓周的男人,也亏她埋下那么多伏笔,即使自糗也在所不惜。
陆渭想,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讨厌她的坦诚。尽管多年前她在自己面前边哭边说失恋无罪时,他还被她的坦诚打动过,也曾毫不嫌弃地替她擦去糊成一团的眼泪和鼻涕。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一定觉得他转身就走的行为有失风度。只是……他的风度对她而言值什么呢?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风度。
想到这,他眼前又出现她在包间里那生动的表情——跟昨天在宴会上站在周嘉成身边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期待,兴奋,还有羞怯,这些情绪放在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身上简直尴尬的要命,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尴尬,让他一下子失了分寸。
这绝对不算是个好兆头。
陆渭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长廊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聊天的,借道路过的,也有讲电话的,各种声音混着湿暖的夜风,若有若无地往人身上缠。
连医院的夜晚也清静不得,可见世上烦心事真的多到扰人头疼。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仿佛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多么怪异的一件事。正想离开,肩头却被人拍了一下。
“来都来了还都在这装深沉?”
抬眼一看,谭苒就在他旁边,此时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跟我上去?”
他答得简洁:“不去。”
“那也别在这干坐着,陪我逛逛。”
陆渭觉得她最后的两个字用得不妥,挪了挪脚步却没回应。
“我白天打你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等到这会儿也没回,怎么,你还生我的气呢?”
“没有。”陆渭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那就行了。”谭苒说,“告诉你件事,我昨晚顶了老头几句,你走之后我又和陆泾吵了一架,结果老头半夜住院,陆泾早上才跟我说,我一到医院,赵女士就把我骂了一通。”她顿了顿,像是感慨,“她平时绷得这么牢靠,老头一出事是真紧张。”
陆渭听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都这会儿了,估计他们也睡了,你陪我转一圈,说说话,上不上去再说。”
陆渭抬脚往外走,谭苒跟上,没走几步,他忽然问:“陆泾呢?”
“不想提他。”
陆渭便不再多说,走在她前面,两个人绕着人造湖一圈圈地“逛”。
谭苒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问起他晚上在哪,他只说应酬。
谭苒凑近了些:“哪来的香水味?”
“不可能。”
“应酬场上少得了女同事?”
陆渭依旧否认:“不可能。”
“行啊你,诈都诈不出来。”谭苒不服气,“有时间我还真要问问沈助理去,按理你这条件也不差,怎么就没些莺莺燕燕围着你转,真让人操心。”
陆渭横她一眼:“你别招惹她。”
“这怎么能叫招惹。”谭苒继续说,“对了,沈助理她也老大不小了,被你这么耽误着连点私人空间也没有,你是不是要赔她青春损失费,还是说单身这事也会传染,跟你呆在一块就是落不着好。”
……陆渭难得没反驳。
谭苒再走几步,忽然停下来抬头瞧着对面的住院楼,状似无意地说,“老头就住在顶层,最中间的病房。”
陆渭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移。
“白天呆在里面觉得挺大的,站在这里看,不过也是一扇窗户。”
“少来啊,别多愁善感,我嫌酸。”
“酸你怎么了,我这叫金玉良言,外头开讲座不给钱我还不愿意去呢。”谭苒斜他一眼,却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换了种低沉而温柔的语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昨晚那一出,老头是过分了些,但你也没给他面子。”
“那照你的意思我还真得陪着他演戏?”
“演戏倒不必,但露个笑脸总有必要吧。”
“用不着你来劝我。”
“怎么,长嫂如母,这是古训。”
“少来这套。”
谭苒见他抵触,反而更来了兴致:“按理来说吧,你讨厌老头是应该的,毕竟他亏待了你妈。但是要我说吧,他前面的事做得不厚道,这些年却真的没亏待过你……你先别急……陆泾昨晚还骂我呢,说我没良心,老头对我不是一般的好,我却处处跟他作对……其实我只是跟赵女士斗智斗勇,所以连带着对老头也没好脸色,人的感情总不能百分百由自己控制是吧。”
陆渭像是嫌她话太多,径自往前走,谭苒只好追上去:“说到这点吧,我和你倒是挺像的。”
“哪点?”
“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啊。以为自己想得清楚透彻,但一遇到真感情就跟被屎遮了眼似的,躲不得擦不得,捂不得等不得,碍着面子宁愿死不承认也不敢直视面对。”
陆渭简直无语:“真是个好比喻。”
谭苒只笑:“脏话从我嘴里出,你认真个什么劲,再说了,就这点玩笑话也值得一板一眼,这么放不开怎么能吸引女人嘛。”
她摆出一副阅尽千帆的架势:“现在的女人吧,大多喜欢英俊多金,风趣幽默的男人,前两个你还算沾得上边,后两个……简直输的一败涂地。”
“是吗?”陆渭堵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还是说,你不能代表绝大多数的女人?”
“时代不同了嘛……”谭苒被他一提,也想到学生时代的糗事。
她那会儿可是强调了再强调,生怕别人不知晓她谭大美人选男朋友就两条标准:第一必须姓陆,第二必须名字里有水。
谭苒双颊微赧:“你就别提了,那时多傻呀,眼里都是你哥,就差说年级排行榜上排第一的那个就是我家的了。”
陆渭一哂:“你以为答案很难猜吗?”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拜托,那时候很多人觉得我和你才是一对好不好?”谭苒依旧笑,“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想的,我像是会玩姐弟恋的人吗?”
陆渭摇头,像在自言自语:“不像。”
“就是。”谭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当他们羡慕我有吃嫩草的资本罢了,你瞧我现在,是不是还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
陆渭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你还有胆子笑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笑?”
“你这人实在呆板无趣,什么事都得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谭苒走在他身后,小声嘀咕,“谁要是喜欢上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折返时,两个人虽然并肩而行,但影子落在地上,一长一短,中间隔着条明显的缝隙。
刚走到住院大楼,陆渭便瞧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了一个人。
陆泾刚从病房里出来,本是下来等谭苒,却没想到会撞见陆渭。
看来不管嘴上多硬,心里到底是记挂着的。
陆泾脸色不太好,说话也开门见山:“明天来探望的人会更多,我还得忙南庄的并购案,抽不开身,你什么时候过来?”
陆渭答得简单:“明天不行。”
“后天?”
“都没空。”
“没空就让沈苏希顶班。”谭苒插了一句。
“凭什么?”
“谁让她是赵女士的重点关注对象,在老头面前多晃晃,对谁都有好处。”
陆泾在旁边沉了脸:“谭苒,你说话注意点。”
“是是是,我是得注意点,最好像你们两个成天闭嘴装深沉最好,气不死人先憋死自己。”谭苒气哄哄地往住院大楼走,隔了几步又转身,“陆渭,我今晚呆在医院,就不去你那里了。”
陆渭懒洋洋地应了,顿了顿又说:“但熬夜对孕妇不好。”
“陆渭!”谭苒不料他会忽然说这个,瞪圆了眼睛。
陆泾先是莫名,随即整个人像被定住,愣愣地转向谭苒,一副痴呆样。
“你报复我!”谭苒简直是气急败坏,冲上来就要质问陆渭,只是没跑几步却被陆泾拦腰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