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挂着请周嘉成吃饭的事,沈苏希这几天工作得特别认真。到了周六,陆渭也没难为她,占了她半天时间就大方地给了假。
为了见他一面,沈苏希这回专门请教了晓玮。
晓玮听了前因后果,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笑,说她是千年的王八终于伸头一回,难得主动出击可不能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于是十分积极地替她搜寻各种特色餐厅。
确定了位置后,她又速成教学了男女交往前的注意事项,听得沈苏希百般无奈冷汗涟涟:“你说的这些到底靠谱吗?”
“当然,我都在我家韩彬身上实验过,准确率百分之百。”
“吹牛吧你,什么挽头发,低头浅笑,话说七分顿三秒,你还真让我装成淑女啊。”
“……要不我说你领悟力有问题。”晓玮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说的重点是创造暧昧的机会好吗?你得欲拒还迎,在展现自我魅力的同时给对方遐想和进一步了解你的冲动,至于那些细节,完全是因人而异。再说了,男女之间适当的伪装不是欺骗,是情趣!就你这么个榆木疙瘩,再不装一装,估计和班长就真没戏了!”
沈苏希被她这一大段话堵得哑口无言,但自己知道晓玮的话并没错。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恰当的空隙,这个空隙让她迷茫又窃喜。重遇故人本就是件巧事,更何况这故人占据了她整个青春时期的懵懂和迷恋。
晓玮选的这家餐厅是新开的,位置在市中心,闹中取静,分上下两层,装修极简单,细节处却很用心。沈苏希今天穿上身的白裙子还是晓玮结婚时买的,只穿过一次,款式放到现在倒没过时。她今天出门前还特地化了淡妆,衬得肤色白皙如玉,往桌边一坐,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婉大方。
她看了眼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旁边的食客大多是成对的男女,或沉默或说笑,与流淌的古典音乐共同融汇成温和的背景,绕得人心头发痒。
上一次见面是在聚会,再紧张还有人挡着,这回只有两个人,她得想方设法地把情绪给掩盖住。
六点十五时,周嘉成到了。沈苏希远远地看着那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朝自己走来,一时正襟危坐,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
相比之下,周嘉成的反应要自然得多。他还没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道歉:“今天有些工作没完成,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没有,我也是刚到。”沈苏希本能地起身,两秒后又重新落座,“那个……”
天,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嘉成调整好位置,勾唇笑笑:“点菜了吗?”
沈苏希如梦初醒,叫来服务生,照着菜单挑了几个,周嘉成也点,完了之后喝了口茶。
等菜的间隙,两个人都没说话,这让本就局促的沈苏希越发不安起来。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之前晓玮给她出的招数像是全部没了作用。她时而抬头,时而敛眉,视线落在斜对面的窗口,微微下移,便是窗棂,桌沿,再是自己面前的陶瓷碗筷。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点欲盖弥彰的不安全部落在了对面男人的眼里。周嘉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本是来欣然赴约,却不曾想到了这却和想象的不一样。
自他回国,大宴小宴参加了不少,习惯了重逢的热络和亲切的寒暄,冷不丁遇到个拘束的老同学,一时竟找不到话来说。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工作了一整天,他需要的是一顿轻松自在的晚餐,而不是和一个欲语还休的女人呆坐着,自顾自地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一度尴尬,直到一阵铃声打破了沉默。
“不好意思。”沈苏希看见来显,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周嘉成点头,看着女人略显狼狈的背影,莫名松了口气。几秒后,他把自己带来的精致方盒摆到了桌面上。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七年的时间里他们都是同班同学,按理来说这也算缘分。前几天的大学同窗聚会,他惊诧于她的改变,便趁机抽丝剥茧般地在回忆里找出与她有关的那一部分。
印象最深的,是高三运动会。他记得沈苏希是班里唯一一个报两千米的人。正式比赛时,沈苏希跑到一半跑不动了,体委着急,拉着他和另外两个男生去终点线等她。谁知冲线时,沈苏希累得筋疲力尽,一个不察往下倒,他过去扶,结果被她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上。
周围顿时响起热闹的哄笑声,他被她压得胸口发堵,却见她满脸通红,一头汗水,忍住直接推开她的本能,直到旁边的人笑够了过来搀她,才装作不在意地拍了拍土起身。
后来有人问他,被沈苏希撞倒的感觉如何,他嘴上都说还好,实在避不过去就警告对方别拿这事开玩笑。他没跟别人提过,事实上她压下来的那一刻,他一度痛得以为肋骨断了。
谁能想到,当年的沈苏希是个将近二百斤的胖子,脸上的肉堆在一起连五官轮廓也看不分明,再加上平时埋头苦读甚少说话,在班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弱的可以。
要不是那次两千米,很多人都记不起她的存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嘉成。
运动会后,沈苏希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而他也像之前那样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之后毕业,升学,他们像两条平行线沿着各自的轨迹向前。直到来年九月,他在大一入学那天听见一个女生的自我介绍,忍不住探究地多打量了几眼。
那是一个微胖但身材还算匀称的女生,齐肩短发,有小巧的眉眼和鼻子,站在黑板前微低着头,瞧见他时,目光微微一顿,而后又迅速地移开。
周嘉成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名字叫沈苏希。
谁能想到,两个多月的时间竟能让一个人掉了几十斤肉,而这样的减重足以让一个女生脱胎换骨。
他看着那个介绍完自己便慌忙下去的身影,不由得想,她也应该认出他了吧。
但事实上,直到军训过半,他才找到机会她说了第一句话。那是去超市搬矿泉水的路上,她和另外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合力搬着一箱水,他走过去,叫了她的名字,说让我来吧。另外的女生爽快地应了,她却愣了半天,忽而低头,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他发现,低头几乎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一箱矿泉水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双手搭在箱底,跟在她们后面走,那女生比沈苏希开朗,老是回过头来跟他说话,到达场地时,他脑子一热,忽然又叫了她一声:“沈苏希,我是周嘉成,你高中……”
“我记得,”她应得有些急。
“记得就好。”他心里一宽,冲她笑笑。
女孩也笑,但笑得不明显。她穿着军训服,站在九月的阳光下,脸被晒得通红,像一朵绽开的月季花。
。
周嘉成想到这里,正好有服务员来上菜。他收回思绪,暗笑自己的无聊,怎么想着想着就刹不住车了。
很快,沈苏希也回来了,面露抱歉地冲他示意。
“工作上的事?”
“……嗯。”沈苏希有些心虚,刚才是晓玮特地“视察”工作,顺带着再指点几番,只是临结束时特意交代她别把她供出去,毕竟这种场合搬救兵并不是件光彩的事。
“听晓玮说,你从毕业开始就跟着现在的老板,做事应该得心应手。”
“熟能生巧罢了。”沈苏希谦虚,“再说,做助理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肯花时间就能做好。”
“那也因人而异,做这工作需要耐心,细致以及统筹规划的能力,很考验人的综合素质。”
沈苏希笑而不答,综合能力?如果这东西也能有量化的标准,不知她在陆渭那里能排到多少名次。
不过要是算性价比,她应该能排到第一。毕竟谁家的助理跟个私人保姆似的整天围着雇主转。远的不说,单说她今天早上还接到陆渭的催促电话,非要她按时按点地给他送补给。
说来也滑稽,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人也愿意在厨房里做菜。遇到双休日,她总是从超市买好原料,或是给他带点干粮。想到上次的饺子,她今天还特地买了瓶醋。
就烹饪这点而言,陆渭还算有点生活情趣。
虽然这点情趣更像是没事找事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