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泗水县这边尹氏正将陈年旧案背后的阴谋抖落出来,而顺利返京的陆湛面对的又是另一番光景。
侯远传话说,穆王妃思子心切,以至于身染沉疴,缠绵病榻数月不愈。对于这番话,陆湛猜测着,依据自家母妃的脾性,是断然不可能的,但侯远再三威胁,陆湛无计可施,只能动身返京。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穆王府中一瞧,果然和自己的猜测差不离。
穆王妃成日烧香礼佛,整个人神清气爽不提,见到大半年未曾谋面的儿子,却肃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你不在外头游学,回来作甚?”
陆湛便将自家父王派人传的话悉数复述了一遍,惹得素来清心静思的穆王妃轻啐了声,“红嘴白牙的倒来诅咒老娘了,怎么不说他自己要死了呢。”
穆王妃出身将门,年轻时跟着父兄习过武,甚至还上过沙场杀过敌。被先帝做主赐婚给穆王以后,才在皇家规矩的束缚下慢慢收敛了脾性,将红缨枪换成了绣花针,再后来生下陆湛,察觉丈夫变心,她又痛快地给穆王纳了侧妃,自己则关起院门,边养儿子边拜佛。
她拜佛不求别的,除了父兄儿子平安喜乐外,只祝祷一桩,便是教穆王诸事不遂。
许是佛祖显了灵,这些年穆王爷侧妃妾室没少迎进门,可膝下仍只有陆湛一个儿子,除此之外,连个闺女都没多出来。
这些年穆王在筹谋算计些什么,穆王妃觉得自己就是用鼻子想都能想得到,无外乎对惠元皇太后的“齐王仁厚贤明,穆王思齐”耿耿于怀,眼神心思都在贪念着些不可与外人道的东西。
穆王行事的确算得上老谋深算,可穆王妃都能品咂出来的心思,那位初初即位却雷厉风行的年轻帝王就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单看朝中那些精明些的人,一个个对穆王的拉拢讨好视若无睹,家中有闺女的都没想过跟穆王府结亲。
不是穆王妃自夸,放眼京都,王族富绅子弟有几个生得如自家儿子一般俊俏的?又有几人如自家儿子博学多识、胸有经纬的?更别提乾元帝对自家儿子格外的看重。就放着这么个年轻俊才,年及弱冠,都没有一家流露出结亲的意思,穆王妃就觉得不是京中贵女瞎了眼,而是人家里的长者眼明心亮,知道穆王世子好是好,可是架不住他有个不消停的爹。
等等……
穆王妃看着自家儿子俊美的脸庞,一下子就猜到了穆王匆匆将人弄回京城来的目的,她唤来自己的心腹嬷嬷,问她:“这几日王府里都有些什么人进出?”
虽说穆王妃这松旌院平日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王府上下里外发生的大事小事可没有半点儿能瞒住穆王妃的。吴嬷嬷稍稍想了想,便立即回话道:“大多还是从前那些门客,只有前段日子有个从京外投来的帖子,约莫是从并州来的。”
并州……
穆王妃捻着佛珠,很快就想到了帖子的来处。
先帝在位时,分封王侯,其中封地在并州的便是如今乾元帝的堂兄平阳郡王了。
对于这位平阳郡王,穆王妃略有所知,这位在封地上政绩没干出多少,王府里的姬妾庶子庶女倒是攒了一堆。最最教穆王妃记忆深刻的便是,平阳郡王到了封地没多久,就闹出了贬妻为妾而将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抬作正室的丑闻。
穆王妃想,约莫这位平阳郡王对自己的青楼王妃是真心爱慕的,哪怕膝下没有嫡子也甘之如饴,只把青楼王妃生的女儿宠上了天,倒教她远在京都都听说过平阳王府那位常琳郡主的威名。
传说这位常琳郡主相貌姣好妩媚,有赛貂蝉之称,可惜却是个绣花枕头,莫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针凿女红也不提,单单品性上面就教人避之不及。一贯颐指气使,素以打骂下人为乐,在并州城中更是作威作福,最让穆王妃不忍卒听的是,常琳郡主极其喜好收集美色,甚至堂而皇之在并州城里置办了一处宅院,专门用来安置被她看中的美男子。这么个名声在外,并州哪有人敢上门求亲,就是乾元帝也都没好意思把哪位世家子指给常琳郡主。
平阳王府远在封地,一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被召回京城,和穆王府的关系虽不疏远,但也没有什么情分在。平阳王府这突然的递了帖子来,眼瞅着还要上京,而穆王爷还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把陆湛给骗回京都,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穆王妃轻易地就猜到了。
陆湛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慢慢地明白了过来。
不过,是什么让自家父王拥有自信能够拿捏他的婚事?
穆王妃冷静地对陆湛说道:“常琳不是个好的。”
她担心自家儿子眼光不行,娶个祸害回来,给自己头上染色。
闻言,陆湛难得抽了抽嘴角,良久,才无奈地应道:“儿子眼神好使的很。”常琳之名对他来说也算得如雷贯耳,盖因当初在书院念书时,有个打并州来的倒霉同窗就是被这位郡主始乱终弃的。
穆王妃并没有因为这一句彻底安下心来,她打量着自己儿子,见他面上一派淡然,显然没考虑过自己的亲事,便又说道:“也该给你定门婚事了。”
“不着急。”陆湛下意识的推辞。
可穆王妃却从他急切拒绝的态度里品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从前提起婚事,穆王世子何曾给过半分眼神,一向都是直接溜了,这会儿倒是拖延起来。穆王妃想,自家儿子在外蹦跶的日子多过在家里,保不定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是有了心爱的女子难道不该急着娶回家里来吗?莫非这心上人有什么令他难以启齿的?
穆王妃看着老神在在的儿子,突然福至心灵,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莫不是喜欢的是那柳家小子?”
据她所知,陆湛也就和那位乾元帝钦点的状元郎关系好些。不是说那小子被贬去荒僻的泗水县当县令了,结果侯远就是打泗水县将陆湛带回来的。
自觉看透儿子秘密的穆王妃不仅没有恼闷,反而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庞上露出了宽容的笑意,“你要是真的喜欢,为娘不会干棒打鸳鸯的事儿。”煞是一副开明的姿态。
听了这话,陆湛不由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陪伴母妃的时间太短,怎么原来她的想法是这样子的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陆湛面无表情的澄清:“母妃,你想多了。”
见穆王妃还是一脸怀疑,陆湛便道:“柳昀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的。”酸腐书生,一天到晚掉书袋,还死脑筋,更重要的是还是个男人,他就算喜欢也是喜欢柳家那个皎若明月的姑娘啊。
后面的话,陆湛本意是放在心里的,可以不小心还是小声地嘀咕了出来,偏生穆王妃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当即眼睛一亮,佛珠都不转了,抓着儿子的手问道:“柳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可许配了人家?你是什么时候惦记上人家的?”
“……”
第47章 归去来兮(7) 皇叔父可知道,柳昀未……
面对穆王妃一连串的问题, 陆湛几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做反应。
看穆王妃兴冲冲的模样,好像忍不住立即要奔去柳家给他议亲,陆湛淡淡的道:“母妃你想太多了。”
“怎么就是为娘想多了?能教你记住的姑娘肯定不一般。”穆王妃见他不肯说, 便自顾自的猜测起来,“柳昀是少年状元郎, 素有品貌无双之誉, 据说仅有个和他龙凤双生的妹妹, 那姑娘一定也差不太多。”
这话的确没错,陆湛想起那个看似柔弱却又极有主张的小姑娘, 嘴角慢慢的就多了点笑意。
穆王妃笑道:“怎么,可不是说中了。”
见自家母妃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味, 又想起对自己婚事虎视眈眈的老头子, 陆湛思量再三,还是决意全盘托出。
诚然, 至今他尚未厘清自己对柳晗的心绪, 但很明显,他对她是不一样的。洞察她的身份以后, 他起初看在柳昀的面子上,只把她也当作自己的妹妹照拂, 可是越是相处, 心态就越不一样。
愁她所愁, 忧她所忧,喜她所喜,喜怒哀乐都会想到她, 总是忍不住想站在她前面替她遮风挡雨、披荆斩棘。
那个柳昀口中娇娇软软的妹妹,原来骨子里是硬的。
和柳晗在一块儿,总教他舒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