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我的罪过。”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慢慢地指向王娇忻,恨声道,“当初是我糊涂,以为松口叫你进了门,便能为素娥换来平静安宁的日子,却不想你才是祸家的根源。”
“相公,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江楦惨然一笑,道:“若不是你一直在我娘耳边挑唆,她如何会突然刁难素娥,若不是你步步紧逼,暗中用计,素娥她怎么会不等我回来就一人去了,甚至如今连具尸体也遭人惦记毁坏?”
眼见王娇忻气得瞪圆了眼睛,意欲张口再说些什么,柳晗适时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惊堂木一响,满堂皆静。
柳晗神色凛凛,淡淡地扫了江家众人一眼,静默良久,才徐徐开口问道:“那周氏既于半年前亡故,你等为何不与周家传信,倒教周家人日日惦念,四处奔波打听?你等是别有谋算,还是心中有愧?”
一语既出,堂中更是静可闻针落。柳晗不由得绷紧了脸,声音也跟着冷了起来,“今日纵使你等不闹上堂来,本官也有些官司要与你等清算一二。”顿了顿,扭头看向长身玉立于侧的陆湛,“有劳陆兄领人到周家一趟,带周安到堂回话。”
陆湛闻言,知她有意正式将周氏一案公开过审,当即抱拳而去,不多时就将周安带到了县衙公堂。
早前一些日子里,柳晗在陆湛的提醒下,安排绿芜在周家照顾周安期间,慢慢地将周素娥的情况交待了。
周安初时听说消息,大恸之余,竟也有些果真如此的愤然。他本欲立时就往江家索命报仇,但到底被绿芜拦下,耐心等着如今日这般的机会。故而这会儿他阔步上堂,见着乌泱泱一众江家人,虽是面色冷凝,但终归没有过激的行为。
他挺直着腰杆,大步走到江家人的旁侧,长袍衣摆一甩跪地,双手交叠身前,伏地便是一大礼行毕。
周安冷冷静静的说道:“学生周安参见大人。”
柳晗抬手示意其起身,“且将你日前所诉当堂禀来。”
周安颔首一礼,自袖中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张新诉状呈上,之后才缓缓开口,“学生告江家一干人戕害长姐周素娥,毁尸灭迹。”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啪!
柳晗手拍惊堂木,瞪了王娇忻一眼,“未得许可,再敢擅自打断原告陈情,仔细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说着,看向周安,点头示意其说下去去。
周安这才在堂下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继续言道:“学生长姐,闺名素娥,嫁与江家大少爷江楦已有两年余。长姐虽已出嫁,但仍时时记挂家中老幼,即便抽不开身,仍会打发府中婢仆回娘家问安,可自打半年前开始,长姐却一直杳无音讯。学生曾多番前往江家,想要探视长姐,可江家人屡屡言辞阻拦,总不得见。日前,学生再到江家时,其门上小厮指引我往小平山倚云庵寻亲,可……”说至此处,周安倏而顿住,他蒙冤被抓一事在泗水县中早已不是新鲜事了。“学生后来也曾再上倚云庵,从静意师太口中得知,长姐从未在庵中休养过半日,而从另一位不久前才从江家赎身的丫鬟巧心口中,学生方才知晓长姐早已被江家人逼死。”
柳晗问道:“你可知那巧心如今人在何处。”
周安随即报了一个地址,柳晗便派了衙役前去传讯,同时也派了另外两个衙役上山查看周素娥墓的情况。
这时候,身在堂中的江家众人除了江楦以外,面色都不大好看。柳晗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却也不急着开口。
周素娥枉死多时,时至今日,也该是得个公道的时候了。只是当初刻意将周安引到倚云庵之人会跟周素娥之死有关吗?那人在静文师太一案中又是什么角色呢?柳晗直觉这两个案子之间该是有联系的,可惜目前所有的一切还都笼罩在密云浓雾之中。
上山查探的衙役要比派去寻巧心的衙役回来的更早一些。
据上山的两个衙役回禀,因着深秋的冷雨,周素娥坟地周围凌乱的脚印和车辙痕迹都很明显,经过仔细核检,除了江楦主仆留下的印记外,今天应当还有另外两人到过墓地,且坟茔上的泥土都为新翻出来的,料想掘坟的时辰也是在今日。“大人,卑职二人还发现,另外的两对脚印一大一小,小的那一对三寸三,当时女子留下来的。”
“哦?”柳晗闻言挑了挑眉,面上蓦地多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呈上来吧。”
她话音刚落,衙役就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白布包,放在了柳晗面前的桌案上。
众人先前并未听见柳晗命人取证,这会儿不由都好奇地盯着那个布包瞧。而柳晗也并未让众人疑惑太久。
布包打开,里头并无他物,只有零星的几块泥土,瞧着还是湿的,当是才从外面取回来的。
柳晗细细地看了,拈了些许在指尖碾开,勾了勾唇角。
“偷掘周氏坟茔之人,本官已经找到了。”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自江大少鸣鼓登堂不过半炷香,只打发两个衙役去山上瞧一眼就逮着了人?众人心里直犯嘀咕。
只有江楦心急地问了口。
柳晗也没打算故弄玄虚,只是转头看向早已回到身侧的陆湛,轻声道:“再次有劳陆兄了。”
长青被她派上倚云庵查探消息,绿芜又身在周家未归,这会儿在跟前的,能教柳晗信任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哪怕三番两次支使穆王世子爷有些以下犯上,但今儿也的确不是第一遭了不是?
陆湛倒是一派任君差遣的模样,舒袖负手,施施然就迈步走下,缓缓朝着江家一干人等走去。
“怎么瞧着……难道又是江家人干的?”
“掘人坟墓,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
“看来那周素娥的死,江家人真的脱不了干系。真是想不到,江家向来以积德行善之家自诩,背地里竟然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勾当,还真是……”
“佛口蛇心!”
“对对对!”
一片议论纷纷声中,陆湛越过江楦,越过江家二老和江柠,停在了王娇忻的面前。
“有劳抬起脚来。”
第38章 素年锦时(5) “你真是周素娥?”……
王娇忻听了陆湛的话, 尽管心里有鬼,但是这会儿摸不透他们的用意,只能硬着头皮, 准备抬脚。但是,下一刻就被人打断了动作。
“你这人好不知礼,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对我家少夫人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曹正宽原本远远地站在江家人的身后, 这会儿听到陆湛要查看王娇忻的鞋底, 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尽管他说话太急,音调过高, 但对他的话,旁观百姓还是不由点头赞同的。
哪有大男人直接跑到人家妇人跟前去让人抬脚的?实在有失规矩。
陆湛对众人异样的目光倒是泰然处之, 反而淡挑眉头, 对曹正宽道:“曹管家莫着急。”说着,再次看向王娇忻, “少夫人?”
王娇忻下意识地朝曹正宽看去, 眼中似有求救之意。
她也不傻,从曹正宽拦住她抬脚, 她便立即会过意来。
刚才衙役反复强调周素娥坟前的脚印,眼下官爷要她抬脚检查, 为的是什么, 她哪能不知道?
王娇忻不敢抬脚, 不仅仅是因为心里有鬼,而是抬脚就等于将证据送到别人眼前了。
她和曹正宽从山上回府,尚未来得及回屋更衣换鞋, 就因着听说江楦闹到衙门而匆匆出门。这会儿她的鞋底可不就还留着山上的泥土痕迹?
眼看着她迟迟未有动作,陆湛便转身面向曹正宽,似乎是料到了他不会配合, 因此在其往后撤步之前,陆湛一手撩起衣摆,出腿如迅雷,随着他放下衣摆,慢条斯理地拾掇自己的袖口,那原本还杵在那儿的曹正宽便摔坐在地,一双脚也因为摔倒的动作翘起。站得远的人和因为视角限制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些看清曹正宽鞋底的人就已发出了恍然的唏嘘声。
在场反应最激烈的人莫过于江楦了。
尽管江楦只是一个读书人,素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眼下却愣生生揪住曹正宽的衣襟,竟是将人直接提溜了起来。
他红着眼,声嘶力竭地质问,可曹正宽却仍死咬着不肯松口。
柳晗恐江楦激动之下生出祸事,立即令两班衙役将二人分开,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周氏坟茔位于小平山西隅,那里偏巧是一方红土地,因着下雨,墓地泥泞,凡是到过周氏墓前的人,鞋底必然沾上红土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