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便将柳晗的注意力拉回到柳雁儿一案上,她问道:“此话怎么说?”
陆湛道:“我去问过案发当夜的更夫,那天晚上三更时分,他刚好看到廖春生偷偷摸摸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廖春生在泗水县搭台唱戏多日,因着身段风流,极具辨识度,故而即便当时夜色较重,但更夫还是十分笃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而陆湛向德春班里的人求证过,那日证明廖春生没有离开过德春班的人实际上当夜根本没有见过廖春生本人,只是起夜的时候在他灯火通明的房间外看到一个剪影罢了。
廖春生半夜三更偷摸地出城去是为了什么?
他曾言及陈雁儿邀他私奔,难道他是去赴约的?可是为什么最后陈雁儿却死在了离码头很远的地方?
“世子觉得廖春生会是凶手吗?”柳晗问。
陆湛却牵了牵唇,反问道:“你以为呢?”
柳晗想到当日堂上廖春生神色哀戚的模样,实在不敢相信会是他杀了陈雁儿。“可坊间传言,他不是和陈雁儿两情相悦吗?既是如此,他为何要……”
陆湛摊手,“这内中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继续查证。但是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那便是廖春生跟此案脱不开干系。”
柳晗点点头,“我明白了。”
不管人是不是廖春生杀的,单就他选择在公堂上不惜撒谎也要隐而不说,可见他定是知道些内情的。柳晗的眉头顿时松开,离开打发长青领人去德春班将廖春生再带回县衙来。
等到安排好一切,柳晗向窗外望了眼,才惊觉不知何时,外头竟已经完全黑了天色。她抿抿唇,抬眸看向陆湛,温声道:“多谢世子了。”
陆湛挑了挑眉:“谢我什么?”
“世子亲自查访案情,还特地……”她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眸中多了点儿笑意,弯唇道,“如果没有世子,只怕清生这会儿还是一筹莫展。”
她嘴角笑意清浅,无意减去了平日里几分冷淡,衬得那张白玉似的小脸愈发亮眼起来。陆湛的目光锁住她的脸盯着看了会儿,良久才移开视线,嘴角一翘,道:“不急,等案子破了再谢我也不迟。”说着,他又“唔”了声,“长青带人回来还需要些时候,先陪我去外头走走?”
说是柳晗陪他,但实际上却是他推着柳晗往外去。
夏夜清凉,隐隐的有几分蛙鸣声响起。陆湛和柳晗才行到县衙内的小花园,甫一抬头,便看见县衙外不远的地方红了半边天。
是火舌高窜,烧红了天。
“不好了大人!”有跟长青出去的衙役急匆匆地赶回县衙,跌跪在柳晗的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德春班歇脚的胡同着火了!”
第17章 梨园春生(4) 廖春生是为了陈雁儿殉……
三行巷的火烧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等到火被彻底扑灭,巷子里的五六间房屋都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一片狼藉。
柳晗着人仔细探访,得知火灾没有造成严重伤亡后,正欲松口气就听见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了声“廖先生不见了”。
一石掀起千层浪,本就惶惶不安的人群立时就沸腾了起来。
柳晗立刻抬头朝长青看去,后者会意,转身就朝着德春班之前入住的屋子方向快步走过去。
那儿早已烧成一片废墟,放眼望去除了断瓦残椽,只余下黑烟冉冉。
长青领着几个衙门的差使在废墟里仔仔细细地搜寻了半天,终于在天光微微亮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焦尸。
德春班里与廖春生相熟的人认出焦尸腕间系着的一条攒金飞雁手串,惊呼道:“这人是,是春生啊……”
柳晗瞥了眼地上的焦尸,勉强忍住胃里翻涌的不适,蹙眉问那人道:“你如何敢做此笃定?”
那人指向那条手串道,“那就是当初陈家姑娘曾亲手送给春生的定情信物,平日春生可宝贝得紧,一时半会儿也不肯摘下。”说着,他眼眶当即便红了,“自从陈家姑娘出了事儿,春生就日日魂不守舍,没料到今儿就遭了这天降的灾祸啊。”
廖春生葬身火海的消息一经传开,满城哗然。他与陈雁儿的故事也被坊间反复谈起,甚至还有好事者将之改写成话本传阅。不少人都开始纷纷感念起廖春生的情深,毕竟当夜的火灾里所有人都安然无虞,偏偏只有住在临街后门旁厢房里的廖春生陷身其中。这说明了什么呢?
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去了解廖春生是如何想的,但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廖春生是有心追着陈雁儿而去的。
情至深处,生死相随。
众人不免为之叹惋不已。
县衙里,柳晗随意地翻了翻长青从坊间寻回的话本,但很快就把合上了手里的话本。她扭头问长青,“可知这些话本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属下打听过,据说是住在三行巷巷尾的一个周姓书生写的。”长青顿了下,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柳晗摇了摇头,“没,只是觉得这撰书的人颇有些才华,只做这些有点儿屈才了。”
“对了,从德春班那里可有问出别的来?”柳晗问。
长青道:“和之前说的出入不大,基本都认定了廖春生是为了陈雁儿殉情的。”
“殉情?”柳晗反复地琢磨起这俩个字来。
琢磨着,琢磨着,她忽而就想起了那日陆湛与自己说的话来。
“你觉得廖春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戏中多情,戏外……”当时的柳晗想到当初在戏楼里见的场景,陈雁儿被家中婆子拉拽离开,从始至终廖春生都未露面……她抬眸看向陆湛,迟疑地道,“戏外或许没有戏中那么情深?”
从前,大家提起他与陈雁儿间的纠葛,多是唏嘘指责,且指责的矛头针对的多是陈雁儿。而陈雁儿意外亡故以后,廖春生说是痛不欲生,可连登门为陈雁儿上一炷香都做不到,甚至私下里也从未祭奠过。
再有就是那场三行巷的无名火。
思绪抽回,柳晗问长青道:“着火的原因陈捕头那边可有眉目了?”
见长青摇头,她吩咐道:“此事你亲自去查。”
“是!”
当初陆湛提供的线索让柳晗看到破获陈雁儿一案的希望,如今廖春生一死又把一切都打回到了原点。就这样,一连半月过去,陈雁儿的案子仍然没有半点儿进展。
这一日清晨,柳晗刚起身梳洗完,听到院子里传来绿芜向薛景深请安的声音,她甫一侧首朝门口望去,就瞧见薛景深身穿一袭牙色长衫从门外踱步进来。
见他穿戴整齐,柳晗柳眉微扬,问道:“景表哥是要出门去?”
薛景深淡笑着点了点头,“我来泗水也有些时日了,一直未能见见这里的风土人情,今儿天气正好,便打算出去走走。”
目光触及薛景深含笑的清隽面庞,柳晗不由抿了下唇,心头涌上一丝淡淡的愧疚。算起来,薛景深到泗水县来也有十多日了,可她顾着衙门事宜与陈雁儿的案子,竟也没顾得上照看他,几乎是每日都把他一人扔在了府里。
“是我疏忽了。”柳晗低声道。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薛景深伸出手,熟稔地揉了揉表妹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说你我之间无须至此,便是表哥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自己把自己给闷着了?”
这些日子他待在府里翻看那些让长青从泗水县书坊里淘来的医书,潜心给柳晗研制调养身体和嗓子的药方,也一日没有清闲过,日子过得再充实不过。
柳晗也知道这些,只心下仍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道:“今日衙门里也无甚要紧的事务,不如我陪表哥四处走走?”
薛景深颔首:“如此再好不过。”
泗水县的街头虽然比起长安和林州城要萧条冷清得多,但是街道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房舍也姑且算得上独具风味。
薛景深掀开窗帘朝外面的长街望了眼,随即坐正了身子看向柳晗,道:“这里瞧上去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糟糕。”
因着“泗水江长,县令命短”的传言,外面的人都以为偏居于平仓山脚下的泗水县最是穷乡僻壤的恶劣地界,可在薛景深看来,这里或许僻远,不比州府繁华,但到底是百姓安居乐业。
“皎皎,你到泗水这么久,对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发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