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10)

作者:吾无故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余逢像小时那样,拍拍她的肩,安慰说:“五娘,你一向聪明。你看看这凤庐庄,你有多少心血。你还有儿子。什么东西重要,你总不至于认不清。”

余遥问:“我的女儿不重要?”

余逢摇头:“什么女儿,她难道姓唐?”

余遥心一抖,冷下去。

余逢一半安抚,一半责怪:“唉,你也气昏了头,看看你信里,写的什么,按的罪名毫无边际,都是胡说八道,传出去叫人笑死。我看妹夫顶多喝醉酒,一时糊涂,真要理论起来,不过男人风流,多了一段笑谈,谁又能计较什么?”

余遥呆了半天,忽然也笑起来。

大哥说的不错,男人风流,那是小节。十八岁时,她太天真,没想到到了现在,她还是太天真。

宴席上,为了讨余遥开心,余逢把家乡带来的礼物一一拿出来。绫罗绸缎,都是最好的东西,有一条绿裙,美得耀眼,余遥母亲知道五娘喜爱绿裙,特意准备的。

唐震的兄弟唐雷也在座,笑着奉承,说:“到底还是母亲疼爱女儿,什么都舍得。嫂嫂看在母亲面上,这一下该消气了。我替大哥赔酒一杯,事情就都过去吧。”

余遥嘴角含笑,没瞧他一眼。

“你算什么东西,”余遥淡淡说,“也配说起母亲?”

唐雷举着酒杯,僵在那里半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气氛冷了。余逢笑着打圆场,说:“二弟不要见怪,五娘这脾气,在家我们也是人人让着她,来来来,我敬你,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余遥垂着眼,没有再看一个人,也没再说话。

余遥还不知道,酒宴上一时意气,她害了两个人。

当天晚上,唐雷的妻子刘桐暴毙。

刘娘子后事还没办完,余遥在灵前,有人慌张跑来,说蔷蔷也死了。

唐雷的妻子温柔善良,常和蔷蔷在一起,两人很要好。这些天刘娘子一直围着蔷蔷,听说刘娘子没了,蔷蔷不吭一声,等人发现女孩找不到,她已经跳了井。

捞起来的时候,唐震也在,唐震也有些难过,叹说:“都是我那畜生二弟,从小到大一无是处,我会教训他。五娘,你不要太伤心,事情多,你也辛苦了,刘家我去打点,我想他们不至于多说什么。蔷蔷一个小孩子,不算什么人,葬了就好了,你不要累着自己。”

余遥把蔷蔷葬在魏竹竹身边。

这样也好,孩子死后,终于和母亲团聚,又可以在一个母亲的羽翼庇护之下了。她不是蔷蔷的母亲。她不配。

余遥站在魏竹竹墓前,看着“幽篁”二字。她想过,拔出刀,了结于当场。但她无颜死在这里。死在这里,她怎么面对故人,怎么面对蔷蔷?

她不配。

然而活着,她又怎么面对自己。

那天余遥独自一人,直到天黑,才离开。朣胧月下,她慢慢地踱步。

她从田垄走过。这条田垄,以前魏竹竹走过无数次,朱衣绿裙一片温柔心肠,带着江湖的风雨,从这里款步走向凤庐庄。这条田垄,蔷蔷跑来跑去,也无数次吧,记得蔷蔷四五岁的时候,魏竹竹带着来拜访,小孩子就在田边摔了一跤,擦破一块皮,眼泪汪汪给她看,跟她要糕吃。

她止步。

远远地,望着凤庐庄。灯火一片刺痛了她的眼。

是谁点亮这些灯?日复一日,是谁照料着灯下所有的人?是她。是余五娘曾经握刀的手,照管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唐震说得没错,蔷蔷不算人。

其实她也不算。

凤庐庄里的女人,谁算?

她冷笑一声。

回去,余遥再一次走进蔷蔷空空的闺房。庭院里,买笑花摇摇曳曳开满一墙,是蔷蔷搬来那年,她亲手种的。“蔷、蔷”。现在狂风落尽深红色,没有绿叶成阴子满枝的那一天了。

曾在朋友临终,她答应朋友,蔷蔷是她的女儿。

最终她愧对女儿,她余五娘的承诺,贱得一文不值。

余逢这时带着一个孩子过来。余逢也没想到,探亲探出这种事故,叹了口气,摸着孩子的头,说:“五娘,你不为自己,也看看他,你有一个儿子。这才是你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人呵。”

余遥看着长兄。

余遥想起十五岁那年,魏竹竹在余逢的引领下,向她走来。

魏竹竹说:“五娘子在刀法上天赋很高。”

余五娘的入鹿刀法不逊于任何一个兄弟。她不如余逢?余逢算什么。

男孩从舅舅手上挣脱,跑到她跟前。儿子眼泪流个不停,眼睛里看得出,担心母亲。余遥把孩子抱进怀里,贴在心口,抚摸他的头。余逢说得对,她有一个儿子——他还小,可是等他长大,就会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余遥坐在蔷蔷的妆台前。

天明时,她决定了。

她要报仇。

她要报仇,为一个孩子的命,为朱衣绿裙的相知之情,也为了她自己。血债血偿。

余遥研了一池墨,摊平纸。

能杀唐震的人太少了。一张纸也写不满。

魏竹竹说过,天下剑首白云剑是一位侠义之人,可白云剑失踪很久,传闻已不在人世。天下刀尊流水刀孤僻不群,没人知道她的行踪,江湖世事、公道人心,都不是流水刀在意的东西。

剩下的人,谁能帮她——谁肯受一个女人的拜托,冒着风险,为另一个无亲无故、无名无姓的女人报仇?

他们说得也对,这件事传出去,无非凤庐庄里一个小丫头,自恃貌美,和家主闹了一段不清不楚的韵事,女孩自己不检点,出了事,怪谁?——有谁在意?江湖虽大,他们是一路人。

余遥把名字一个一个划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余遥想起一件事。是魏竹竹曾告诉过她的一件故事,有一个用剑的人,一个女人。

余遥心越跳越快。那个女人不但受过魏竹竹恩惠,也是刘桐的朋友;也许世上,只有那个女人,不能说和这事毫无瓜葛。

余遥提笔蘸墨,工工整整写下一个名字——李音音。

余遥目光扫过佛堂,说:“这里本来是蔷蔷的闺房,她死后,唐震叫我把这屋子‘处理了’。蔷蔷墓前没有碑,也是唐震的意思。他最好把痕迹都除掉。”余遥轻蔑一笑:“他毕竟心虚。”

余遥笑着说:“处理了就处理了,都没什么,都是小节。我不在乎。我心里有数,就够了。”

余遥凝视李音音。“一面之词,两位是不是存疑?好在这事过去不算太久,有心去问,还问得到——我也有证据。”

“证据?”李音音问。

余遥手攥紧,淡淡说:“唐震有一个爱好,他以为我不知道。唐震房里有一件柜子,收藏他的……东西。我猜那其中有一样女孩的帕腹,绣着买笑,和一个‘蔷’字。”

李音音皱眉。

余遥说:“我想起这无耻之事,五内俱焚,可惜,不能和他同归于尽。我办不到。我只能等。”

李音音默然片刻,说:“可惜,我不杀人了。”

余遥点头,站了起来。

余遥从佛龛下,取出一个螺钿匣。打开时,只见金光宝气,里头钗环琳琅,是一套齐全的女子首饰,精美动人。

“这是魏竹竹的。”余遥说,“两位知道,朱衣绿裙用刀的人,不方便佩戴太多首饰。这是魏竹竹临去前,专门给蔷蔷准备的嫁妆,都是新的,还来不及戴一次。”

余遥把螺钿匣推到李音音面前,笑着说:“‘宫阙参差,百金一杀’,当然不在意这点东西——这称不上酬金,只是魏竹竹的一点心意。”

李音音一哂。

“那孩子,还没有十五岁。还没有及笄。”余遥说。

余遥淡淡一笑,“你也是女人。”

李音音不语。

她的手慢慢放到宫阙剑上。手指在剑格上摩挲。

佛堂一时寂谧无声。三个女人谁也没有看谁,大势至微微垂眸,萨埵有情义,慈悲望着众生。

忽然一只手放在李音音剑上。

那只手很稳,李音音一怔,停下动作,也停下沉思,看向这个做出阻止姿势的人。

“你答应叶平安不杀。”且惜愁说。

李音音笑着说:“是答应了——不能破例?”

“破例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

李音音说:“魏竹竹对我有恩,她的女儿,我置之不理,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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