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郝春沉默片刻,再次嬉皮笑脸地开了黄. 腔。“那什么,小爷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是小爷腰不行,而是昔日在西域,小爷我见过太多了,不新鲜。就连长安楼子里的那些个销. 魂手段,也实在谈不上高明。小爷我之所以不爱这个,一则呢,是瞧不上那些人,二呢,呃……”
郝春眼神边打量密林外乍然出现的大片荒地,提防着有埋伏,或是遇见卢阳范氏派来追杀陈景明的刺客,一边儿还得回应陈景明的问题,便迟疑了会儿,久久没继续。
陈景明等了又等,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胳膊肘往后轻捣,催促道:“二则是为着什么?”
“二?二啊,”郝春压根就没记刚才他在鬼扯啥,倒是眼角已经瞥见了蓝湄骑的那只黑花毛驴,毛驴溜溜达达正栓在数丈外吃草。他精神一振,猛然高声大笑道:“二嘛,陈大御史,咱今晚儿有地儿睡了!”
陈景明慢他一步,抬眼也隐隐地瞧见了那头毛驴,长呼了口气,心下一空,突然有说不出的失落。待会儿与蓝湄汇合后,他逼问郝春的问题,怕是再也等不到答案了。又或者,还须再等上许久。
他已经等了五年,再等不得了。
“侯爷,”陈景明蓦然强势逆着风回头,扬起下巴。夜风中流萤穿过他松墨烟长发,丝丝缕缕地扬起。“你尚未答复学生!”
郝春低头,丹凤眼一波三折,深藏着多年心思。月光下陈景明好看吗?当然好看,长发后半张脸完美如玉雕,薄唇微张,像是随时随地都在向他索吻。吻一个人,很容易。他低头就能噙住这家伙的唇,随后一夜春. 宵。但他能信陈景明吗?……怕不能。
于是郝春又惯例勾起唇角,左边唇微歪,笑的坏极了。他信手从背后撩起陈景明松墨烟长发,笑了一声,抬起眼,忽然唱起歌来。“今夕何夕,与子同骑。”
陈景明后背一僵,眼皮轻跳,许久后,他突然也笑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哈哈哈哈!”郝春爽利地长笑出声,催动马匹向前,过了那头黑花毛驴吃草的地儿,一座荒废的城隍庙近在眼前。他长笑着大声道:“既然是欢喜,那……今夜不如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山谷明月光,流萤皆彷徨。”出自日本俳句
第44章 炖.
说一起睡,当真一起睡。
郝春带着陈景明直奔向蓝湄拴着黑花毛驴吃草的破庙,夜风中刚下过雨的青草香渐浓,丝缕夹杂人间烟火气。
他俩到的时候惊动了蓝湄,马蹄声促急,城隍庙门在夜风中吱嘎作响,脚步擦过及膝荒草。隔着勉强被闩住的庙门,蓝湄蹭地起身,抄起一支修长的柴火棍厉声质问道:“谁?”
郝春大笑推门。“蓝大人,别来无恙。”
蓝湄听出他声音,迟疑道:“可是平乐侯爷?”
哗啦一声,郝春直接推断了老旧不堪的门闩,大笑着进来,一身风尘仆仆,衣裳半干。“可不就是小爷我!蓝大人跑的风流倜傥,可怜我与陈大御史这一路追的辛苦。”
只字不提先前荒坡那段绮丽。
蓝湄自然也想不到郝春与陈景明这样风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居然在荒坡又亲又啃,除了没做到最后一步,差不多都快同房了。他放下那根仓促间拿来做兵器的柴火棍,笑的尴尬。“咳咳,下官惧雨、惧雨,哈哈,实在对不住两位。”
陈景明冷着脸抬脚进门,不声不响,撩起眼皮望着火堆旁一卷干草席,皱了皱眉头。
蓝湄更尴尬了。“这破庙内没甚好东西,老夫是想着,随便将就一夜。这不,老夫还特地生了火,就是等二位来。”
郝春扬眉笑的无赖。“哦?这么说,还得多谢蓝大人!”
“不敢,不敢。”蓝湄老脸涨的通红,咳嗽了几声,讪讪地道:“时辰也不早了,天亮了还要赶路。二位,一同安歇了吧?”
郝春眼角瞟向陈景明,唇角微歪,笑容只有他与陈景明才能懂。“睡,一起睡。”
蓝湄顿时如释重负,分了些柴火放在破庙东角,对郝春二人道:“既如此,且再弄两个铺头,院后还有许多干草。”
郝春呲牙笑了笑,眼神斜斜地乜着陈景明,下巴一抬。“陈大御史腰不好,夜间又受了雨,一个人怕是睡不成。小爷我路上已经答应了,要与他暖被窝。”
“……”蓝湄当场倒吸了口冷气,想起这两人婚事是永安帝亲自赐下的,尬笑了几声,含糊地打了个哈哈。“那,也成,也成。哈哈哈哈!”
陈景明垂下眼皮漠然不语。郝春也不管他,径自去屋后抱干草。他来回走了三趟,运回许多干草,显然不止能铺一个铺头。
陈景明脸色越来越黑。
“老夫年纪大了,不比二位白齿青眉的少年郎君。”蓝湄识趣地避开战场,抱着自家那卷干草席往西边角落里又挪了挪,直到贴着壁角,这才笑道:“老夫这就先睡了。侯爷、陈大人,二位自便。”
“嗯,便利着呢!”郝春随口答了句,抱着其中一摞干草在东边墙根子底下铺了个宽敞的铺头,又蹲身拨弄火星子,也不加柴,就微微地燃着点暖意。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望着不声不响木头人似的陈景明,笑着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睡不,陈大御史?”
陈景明撩起眼皮,云淡风轻地问他。“侯爷打算怎么睡?”
“堆一个铺头,”郝春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歪了歪脑袋。“至于怎么睡……头挨头吧!”
陈景明暗自松了口气,还来不及窃喜,就听见郝春又道:“主要怕你这家伙脚臭!抵足而眠什么的,万一熏的小爷我睡不着,咳咳咳……”
“你……!”陈景明登时怒目,憋了半天,听见郝春当真一下连一下的咳嗽,想起满朝文武都说这厮自幼流落民间时在育婴堂毁了身子骨,到嘴的怒骂自动消音。他垂下眼皮,话语拐了个弯,变成了:“既是同眠,且……早些安歇了吧。”
“咳咳,就是这句话,咳咳……”郝春咳嗽起来就没完,一长串咳嗽后,少年秾丽脸皮憋得通红,偏他还要龇牙咧嘴做出副调皮模样。“就,咳咳,委屈陈大御史一夜。”
陈景明听他咳嗽的像是掉了半条命,心疼地捏着拳,恨不能扑过去把人抱住,放在怀里捂一捂。
但眼下尚且不能。
陈景明勉强按捺住性子,半晌后,才垂着眼皮静静地道:“只要侯爷不觉得委屈就行。”
郝春这次迟迟没答他。
陈景明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郝春靠坐在角落等他回话,等着等着,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衣裳也不曾换下,头挨着干草堆,鼻息声绵长。
从墙壁西角传来蓝湄忍笑的调侃声。“陈大人,也快歇了吧?侯爷早就先陈大人一步,去梦长安了。”
陈景明默然片刻,放轻脚步走到干草堆边,俯身静静地凝视郝春那张因为淋雨而格外苍白的脸。修长手指轻拨弄,替他将半干不湿的布衣裳褪下,又仔细地帮他将裹好的长袜条一道道解开。
郝春唔了一声,似醒非醒。
陈景明便停下动作,待他再次沉睡,才缓缓地抱着一堆湿哒哒的衣裳拢在火堆前。回头,见郝春鬓角渗出湿汗,又担忧火堆太近,热着郝春,便连同火堆都往蓝湄那头移了三尺地儿。
好容易都消停了,那头郝春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咕嘟嘟,吸溜,一连串带着气泡似的悠扬徵音,末了偏还得往上不甘心地扬起个羽七调。
就像是,这厮笑起来偏要露出两粒雪白尖尖小虎牙。
陈景明小心翼翼地躺下,并没按照郝春说的那样头挨头,他靠在郝春的脚头,将这厮一双雪白冰凉的脚捂在心口,又拿手包住,反复摩挲穴位。少年郎肌肤滑腻若奶脂,触手片刻即生温,毛孔里尘、汗、雨味具足,偏带着点意犹未尽的长安沉水香。
沉水香属于长安那座平乐侯府,也属于郝春这个人。
陈景明垂下眼,似睡非睡,手指仍轻轻地在替郝春推拿后背督脉的肺俞穴。指腹下那大片滑腻,总令他神思不属,不知何时就又做了个绮梦。
梦,也不完全似梦。
依稀仍是白玉殿堂内一丝一缕的沉水香在角落冉冉升空,他跪坐于窗边,手握书卷,却一个字儿都看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