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春闻言果然不屑地勾唇角,方才梦中那美少年的半面在他眼前晃了晃,鬼使神差地,他冒出一句。“小爷我的意中人啊,那必须得如隋侯之珠、和氏玉璧,得让小爷我心服口服。”
众纨绔起先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轰然大笑。
“隋侯珠!和氏璧!哈哈哈哈哈,那都是个死物!哪比得上咱活人家,”说话那纨绔俯身,用胳膊肘捣了捣坐在树下的郝春。“活色生香?啊?”
郝春撩起眼皮,也笑了一声。他懒洋洋地站起身,一袭长袍郁紫绸缎料子荧荧地返出夕阳日照,腰间玉带咔嗒发出轻响,眉目清俊到摄人心魄。
“野澡都洗完了?”郝春口吻也透着股漫不经心。
“嗯,怎么着侯爷,咱这就回府里头?”
除了李从贵流落在西郊兵营,其余纨绔都是京里头的,日常混在龙虎贲中,出入皇宫,与郝春关系也更亲热些。现在问话的就是个龙虎贲小头目,姓沈,小名叫做虎头。
“没意思!”郝春懒洋洋呲牙一笑,率先往栓马处走。“怎么着都不得劲,不如回府里头吃冰瓜。”
“哈哈!”沈虎头大笑着一挥手。“走!都跟小侯爷回京。”
众人都纷纷地走了,紧随在郝春身侧的几个仆童侍女也慌忙卷起帘席,挎着提篮,小步快跑着服侍郝春踏镫上马。
李从贵落在后头,脸色铁青着咬了咬牙,却故意笑得散漫。“侯爷!那,我就直接回西郊兵营了?”
“成吧,随你!”郝春已经跨坐在马背,夕阳光线照的乌澄澄马镫反射出金属光泽,颗粒里都透着富贵。
李从贵牵着马立在后头,直待众人走了,才猛地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头也不回地一路奔西郊兵营。
“驾——!”
郝春生性好斗,又爱快马飙速,此刻正一骑绝尘地领先于众龙虎贲子弟前头,上身倾伏,快活地奔驰于官道上。驶出去半里地儿,他人在马上扭头带笑骂了声。“都给小爷我快着些,别一个屁匀十六悠放!”
申末光照打在官道两侧乔木,叶片向阳的那边呈现出金灿灿的斑点,暗影处却幽绿含郁。分明是个极好的天气!可盏茶后,乌云成团爬上天边西南角,云幕里依稀可见数道白光如灵蛇窜走。
“不好,要落雨了!”沈虎头快马加鞭追上郝春,高声道:“侯爷,咱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郝春漫不经心地扬鞭瞥了眼天色。“就剩十几里路了,接着走。”
“哎?这可不行!”沈虎头忙催马与他并辔而行,急道:“侯爷您早年在育婴堂落下的毛病儿可还没好齐全!宫中胡太医说了,您这毛病最忌讳淋雨。咱还是避避吧!”
郝春最不耐烦别人拿他的病说事儿,但他也同样装散漫装惯了,眼下见沈虎头竟然直接抬臂来替他收马,心下膈应,面上却依旧不显。他斜眼觑沈虎头,歪着嘴角笑了声。“哟呵!你这是……替陛下管起小爷来了?”
“那不敢,那可是杀头的罪。”沈虎头嘴里赔笑,手却利落地勒住郝春胯.下那匹青骢马的辔头,转脸笑嘻嘻地道:“前头据说有座伏龙寺,咱去寺里避避雨去!”
郝春漫不经心地眯起秋水丹凤眼,两腿夹紧马腹。“伏龙寺?”
“前头渌帝第八子的伴当就在伏龙寺出家,如今据说已经升任方丈了。”沈虎头边引着他下官道,边把皇室那些掌故说给他听。“八皇子是个不安分的,与陛下在潼关外斗过一场,结果叫陛下亲自执方天画戟杀了。”
“哦。”郝春垂下眼皮,想了想,歪着脑袋又问道:“这位方丈,居然没被株连?”
“嗐,他避祸避的早!八皇子离京起兵之前,他就在伏龙寺了。说起来,这方丈也是个奇人,据说与当朝的程大司空是同科,也录了甲等,出自于士族大家。”
沈虎头三言两语安抚住郝春,又着意交代了几个子弟,便抢先奔去伏龙寺探路。待到了山下,暴雨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沈虎头忙滚鞍下马,大力用手拍打山门。
“开门!开门!”
拍门声响了足有半柱香,才缓缓地从门后传来高齿木屐经过长廊的答答轻响,脚步不急不慢,大约开门的僧人正在晚课。
吱呀一声。
山门从内打开,门后立着个穿月白色僧袍的少年郎,蓄着长发,微微低着头恭声道:“敢问贵客是何事来寺中?”
“驾!驾——!”
沈虎头还不及搭话,暴雨中渐黑的夜色中如雷般狂奔而来十几匹马。当先那个人也是个未及冠的少年,穿着袭招摇的紫衣,浑身被雨打的湿透,口中大喊道:“快!前头就是伏龙寺!”
山寺前开门那少年抬起脸,微微皱眉。
马背上的郝春却也瞅见了他,遥遥地,雨幕都变成了灯罩后头的焰火,忽明忽暗。又像是雨声冲入了他的记忆,那一年,永安十年,郝春只记得自己在伏龙寺外如遭雷击。
那夜暴雨黑天里,站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袍的绝色少年,僧袍直綴垂至脚面,赤足踏高齿木屐,如松墨烟般氤氲流动的长发轻垂于肩头身后。
那少年抬眉,一双点漆眸里的光灿若岩电。
如隋侯珠,是和氏璧。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小侯爷直接露本钱登场。ps开文三天留评有红包。
备注(可以不看,仅为了jj有关引用的新规)
1. 郝春长相出自:
唐儿歌
——唐 李贺
头玉硗硗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
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2. 郝春绮梦中攻的仪仗队描述参考《东京梦华录》。
第2章 借个宿
郝春立刻滚鞍下马,手指握紧乌黑鞭子,将鞭梢缠绕于指间,笑道:“长安西郊一座野寺中,居然也有这样人物。”
暴雨刷刷,众人话语笑闹声都被淹没了一瞬。那少年定定地抬眉打量他,郝春淋了雨,皮肤愈发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浓眉如峰聚,镂空额罩下两缕墨发湿漉漉地贴着鬓角,眉眼清俊。
这副容貌实在太好认了!
少年立刻将眼皮垂下去,低声道:“学生见过小侯爷!”
“哦?你认得我?”郝春忍不住咧嘴笑了声,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打哪儿认得的?”
“别是梦里吧!”众纨绔这时纷纷牵马过来,听见郝春这句,凑趣地轰然大笑。
少年立刻涨红了面皮,隐隐然带了恼意。
“哎,别瞎说!”郝春回头带笑斥了一句。“没听见他自称学生吗?这人估计是个士子,和咱们一样,临时借宿于寺里头的。”
“士子?”沈虎头距离那少年最近,上下打量了几眼,目光和钩子一样,片刻后,扭头对郝春皱眉道:“哪有世家子落魄至如此地步的!怕不是个穷到给不起房租、借住在山寺读书的。”
郝春既看上了这美少年,就不太愿意让沈虎头这样奚落他了,当下沉了脸,不高兴道:“咱们是来求宿的,都是寄人篱下,与他又有什么不同处?”
“侯爷?”
沈虎头瞪大一双圆眼,骨碌碌看着他,又扫了眼门前穿着月白僧袍的少年。先前没仔细看,现在这么一打量,哟呵!果然有几分姿色。
沈虎头咂摸着向来不爱摆官威训人的小侯爷这意思,是瞧上这少年了?
“你叫什么名字?”郝春果然捏着马鞭温声含笑问那少年。
那少年原本见到郝春时面色微有些欣欣然,被沈虎头这句刺心的话扎了,眼下便淡淡地低着头,只简略报了句。“学生君寒,的确如这位贵公子所言,只是个借住于寺中读书的寒门子。”
“哦?”郝春感兴趣地挑眉,微往前倾身,笑嘻嘻问:“那你是在哪里见过我的?”
“并不曾见过。”自称君寒的少年依然低着头,身姿挺拔如松竹。“侯爷风姿迥异于众人,长安书市画坊内亦多有人提及,故,学生略有耳闻。”
郝春捏住乌黑鞭梢,眼珠子转了转。这人说话不怎么老实,但大概也是真的见过他画像。毕竟今春长安西市沸沸扬扬评选过贵公子容止榜,他郝春可是名列榜首!
“嘿嘿,听闻与见面,你觉得哪个更好?”
得!看侯爷这意思,妥妥是看上人了。沈虎头自认晦气,挥挥手,把后头起哄的纨绔子弟们都拦住了。见郝春兴致浓,便改口也冲那个叫君寒的少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