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整座茶铺都被清了场,安安静静的,脚踩在地上,发生的回响在耳边环绕。
元智上前一步推开门,“大姑娘,到了。”
傅元令抬脚走进去,这是一间摆设雅致的包间,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软榻,榻上放着小几,此时小几上的红泥炉里碳火通红,炉上的小铜壶发出呼呼地声音,隐隐有白雾就要升腾而起。
小几前跪坐的男子一身玄衣,若不是那张惨淡的脸太过于醒目,只怕这人就要融于这一片黑色中。
傅元令这是第一次见到荣王,跟想像中的人完全不同。
身板极其消瘦,脸上的骨骼分明,若不是一身华服,只怕会让人以为是哪里来的难民。
但是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看着人的时候宛若星光倒坠,熠熠生辉。
真是个奇怪的人。
“瑾王妃,请坐。”
傅元令看着反客为主的荣王,轻轻一笑,“王爷真是令人大感意外。”
荣王轻咳一声,犀利的眉眼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闻言神色一缓,嘴角微微勾起,不疾不徐的说道:“瑾王妃胆子大,你还是第一个见到我并未感到惊惧的人。”
傅元令走过去在对面坐下,将身上的大氅解下递给元智,“去门口等着。”
元智结果氅衣,弯腰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句,“是,大姑娘。”
元智退下,并未关门,身子笔直的站在门口。
门外还有荣王的一个小厮,微垂着头盯着地面,看不清楚神色。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傅元令这才接上之前荣王的话,“世人有千百种模样,若是见一次惊惧一回,那我也不用做别的了,您说是不是?”
荣王掩唇轻笑一声,“傅大姑娘真是有趣,难怪能收服瑾王那匹野马。”
“不敢跟王爷比,从一众兄弟中拼杀出来独得爵位。”
一个讽刺对方有手段,一个回敬一句心太狠。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铜壶中滚水的声音呜呜作响。
俩人都不说话,就像是一把绷紧的弓弦,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荣王先笑了,“王妃可知今日本王的来意?”
“王爷一会儿称呼我为王妃,一会儿称呼我为傅大姑娘,不知道王爷想要跟哪个谈?”傅元令也跟着一笑。
荣王:……
“既论亲戚情分也分利益得失。”
“王爷胃口真不小,您是两者都要兼顾,不知道是什么大买卖?”
“整个造作局如何?”
饶是傅元令艺高人胆大,此时也被吓了一跳,“王爷,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瑾王妃,本王一点也没开玩笑。”
傅元令:……
看着傅元令沉默不语,显然不信的样子,荣王也不恼火,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若不是本王松手,王妃以为那些人名册子楚王是怎么拿到的?这样的东西,搁谁那里都是杀头的大罪,难道我脸上写着蠢货俩字吗?”
“今日,刑部堂前打鼓被擂响,这就是本王的诚意,瑾王妃以为如何?”
傅元令一时说不上话来,荣王看着智商很正常,能得到这个爵位肯定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那么现在他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不如何。”傅元令直截了当的回了一句,管他多少猜想,她只看结果。
荣王没想到傅元令来了这么一句,脸上难得带了几分惊愕的神色,随即一笑,“这是本王的诚意。”
“王爷的诚意最能感受到的是朝廷,我并没有感受到。”傅元令抬头看着荣王,“王爷,不用绕圈子了,您还是直说。”
荣王:……
“本王有一子肖翼,一月生,再过半月满一岁了。他的母亲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婢女,难产而亡,本王无娶妻的打算,又因身体原因无法照看孩子,因此想要托付瑾王妃抚育肖翼。”
傅元令:……
她今天肯定没睡醒,不然怎么听着对面的人说梦话呢。
对上瑾王妃太过于直白的神色,荣王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起来,神色也淡淡的,“王妃想必也看出来了,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撑不了几年了。我们家的人恶事做尽,岂有善报。但是,稚子何其无辜。本王托孤于王妃有两大诚意,第一以高祖庇护荣王府的圣旨赠与王妃,第二将造作局还于朝廷。”
傅元令太过于惊讶,又觉得万分好笑,看着荣王说道:“王爷,且不说圣旨能不能转增,就说这事儿您不觉得可笑吗?”
“本王继承爵位以来,身体每况愈下,从未沾手造作局的任何事物,造作局所作所为与本王无关。”荣王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带了几分阴狠的味道,嗤笑一声,看着傅元令,“瑾王不会真的以为荣王府拥有造作局,就真的能把控你造作局吧?”
这一句信息量有点大,什么意思?
傅元令下意识的挺直了脊梁,但是荣王不肯往下说了,岔开话题道:“瑾王妃觉得本王的提议如何?”
傅元令此时才认真的打量荣王,苍白如鬼的面容下,是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偏偏那双眼睛时而沉寂时而像是烧了一把火。
她摸不准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我觉得不如何。”傅元令直截了当的回道。
总觉得荣王挖了一个大坑等着她,但是她却不知道这个坑挖在什么地方。
毕竟这条件开的极其诱人,将护身符的高祖圣旨跟造作局拱手相让,一般人干不出这事儿!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荣王可真敢说啊
荣王似乎没想到傅元令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一时间倒是沉默下来。
傅元令也不开口,天上掉这么大个的馅饼,想要接也得有本事不被砸死。
她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
能正大光明搞掉造作局,为什么还要走弯路,搭上不必要的风险。
没有意义。
何况,还得给荣王养孩子,她是疯了吗?
好一会儿,荣王轻笑一声,那双清冷冷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子。
最初知道傅元令这个名字,是皇帝对她赞赏为义商时,他想着哪里来的大傻子,拿自家的银子替朝廷赈灾。
后来再听到她的名字因为端午赛龙舟,再到后来听到这个名字的几率越来越高,直到傅元令跟造作局对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傅元令,第一次见她是当初竞春舫的画舫第一次举办文会时,他站在岸边,凝视着夜晚湖水上的画舫,湖面上灯光灿烂,她跟肖九岐并肩坐在小船内。
“瑾王妃不与本王合作,无非是觉得现在借助圣上之力也能将造作局扳倒,但是瑾王妃难道就没想过,今日的造作局之下场,也许就会是来日西郊工坊的下场?帝王之心,从来不容猜测。”
傅元令微垂着头凝视着桌面上的茶盏,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爷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既然这样荣王府为什么不收敛一二?”傅元令神色淡淡的说道。
“没必要。”荣王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纵观上京诸多勋贵,两面三刀薄情寡义之辈众多,像是瑾王这样至情至性的少见。且王妃义薄云天,家中稚儿托付于贵夫妻之手,他日我便是魂归九泉也能安息。”
傅元令一个字都不信,至少梦中她死的时候,这位还活的好好的。
看着傅元令毫不动容的样子,荣王抿抿唇,这位真是不好糊弄啊。
他卖惨成这样,一般人怎么也得意思意思表达一下吧。
“造作局可以整顿,但是没必要取缔,毕竟就算是造作局取缔,朝廷再设立一个,跟西郊工坊早晚也是对立的局面,这一点王妃不会想不到吧。”
傅元令当然想的得到,不然也不会从工坊建立之初,就跟朝廷把权责分派的明明白白。
只是没必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让荣王看笑话,她笑着看着荣王,“王爷一口一个称呼我为王妃,就该知道身为天家妇,我的一颗心自然是偏着夫家的。”
荣王闻言脸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了,他要是信了才是二傻子。
“王妃开个条件,怎么才肯帮本王保住唯一的孩子。”
“您这话说的,要是不知道听了去,还以为我干的接生婆的活计。”
荣王:……
看到荣王微黑的俊脸傅元令顿时觉得身心畅快,笑着说道:“这个条件也不是不可以谈,吴王的人伸手进造作局的事儿,王爷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