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没有反应，手里仍然玩着汤勺。江月云注意到，这孩子是刚才躲进屏风的其中一个。
学着孟静的样子蹲下身，江月云轻声问候：“你好小鹿，我是江月云。”
小鹿小小的惊跳了一下，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了餐盘边缘，发出一声脆响。他身旁的一个孩子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突然就哭了起来。
哭声极具感染力，尤其在这些很容易收到惊吓的孩子当中，一个孩子哭，其他的孩子也开始掉金豆子。
两个助教赶紧赶过来，把哭泣的孩子轻轻抱起来哄，又掏出纸巾来给他们擦眼泪鼻涕。
小鹿仿佛知道自己犯了错，小小的身板缩了起来，头低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似乎要把脑袋埋到胸膛里去。
江月云一阵心疼，忙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想要用力站起身的时候，小鹿却突然开始了挣扎。
扭动的孩子让他没法用力，江月云又重新蹲下，仍然把孩子抱在臂弯里
脚踏实地以后，小鹿停止了挣扎。也许是拥抱起了效果，孩子慢慢平静下来，小小的身体舒展了许多，又恢复到了之前沉默的样子。
江月云不敢再发出声响，默默地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喂到小鹿嘴边。
小鹿的嘴唇碰了碰勺子边，抬眼看着江月云。
真如小鹿一样大大眼睛十分清亮，看人时能完整地映出身前人的身影。
江月云迎上孩子的目光，微笑，带着鼓励，又把勺子往他唇边送了送。
小鹿终于张口，含住那口鸡蛋羹。
后来的过程便顺利了很多，喂了几口饭江月云就发现，小鹿喜欢把蛋羹和米饭混在一起吃。因为如果单独喂其中的一样，他就会含着不咽，等着下一勺进了嘴再一起咀嚼。而如果这两样东西不是连着喂上来，他就闭着小嘴不肯吃。
有了这个认知，江月云干脆把米饭倒了一半在蛋羹里，在小鹿满意的小眼神下，把半碗饭和一碗蛋羹全都喂了进去。
等小鹿吃完饭，江月云收拾了一下餐盘，助教小姑娘走了过来，“我带你去还餐盘！”
“好，等我一下。”
小姑娘在一旁等了有一分钟，也没见江月云起来。
“你不走吗？”
江月云苦笑：“我腿蹲麻了……”
助理笑了起来，“你蹲太久了，算了，我帮你把餐盘拿出去，你活动一下。”
“好。”江月云递上餐盘，手撑着膝盖想要起来，突然，一双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月云抬眼看去，小鹿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肉乎乎的小手正隔着衣服抓着他，似乎有些着急地把他的胳膊往上抬。
抬了两下抬不动，小眉毛皱了起来，手上继续用力。
这孩子，这是在帮他站起来？
心中一暖，江月云顾不得腿麻得如针扎一般，一使劲把自己撑了起来，控制着声音，尽量柔和地说：“谢谢小鹿，你帮哥哥站起来了。”
小鹿放下了手，又去拨弄桌子角上翘起来的一角压膜，江月云却觉得，自己从孩子下垂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笑意。
孩子们吃过饭是自由活动时间，三个助理就端着饭菜在教室里吃，边吃边看着孩子们。
这个班的孩子大多安静，自由活动的时间内也是发呆或各玩各的，教室里有轻轻的音乐声流淌，助教们吃饭吃得很安心。
“哎江哥，”那个助教小姑娘显然也是个常看娱乐新闻的，见了江月云很热络，“等会儿下班以后，跟我拍张合影呗。我回去冲洗出来，你再给我签个名，好不？”
“行啊！”江月云微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手机一震，有消息进来了。
朱丽叶家的花墙鲜艳异常，照亮了江月云的眉眼。
陆：在吃饭？吃的什么？
江月云拍了盒饭的图片发过去
陆：还行，今天的飞机餐不好吃，想吃你做的排骨。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浓浓的委屈。
演员江月云：等你回来了，做给你吃。
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刚刚分开的两个人却乐此不疲。
不久后喇叭里的音乐换了，两个助教站了起来，到了孩子们午睡的时间。
助教把教室里的几张小桌子推到教室一边，从柜子里搬出折叠小床和小被子，给孩子们铺了床。
帮着孩子们脱了衣服，把一个个小小软软的身体裹紧被子里，孩子们都乖乖地睡着了。
江月云伴着小鹿，给他掖好被子，看着他呼吸渐渐缓慢均匀，这才松了口气。
下午的课程很简单，这些孩子在学习方面多多少少有些困难，老师讲课的时候很耐心，尽量用实物演示，也耐心地逗孩子们说话、回答问题。
江月云盯着小鹿，在他走神的时候略略提醒一下，小鹿很乖，下午的练习都做得不错。
下午放学，那两位助教带着孩子们上了校车，江月云留在教室里收拾。
门口有轻轻的脚步，孟静过来了，向江月云招招手。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孟静说起话来还是非常的舒缓，江月云觉得，自己一身的疲惫都被卸去了不少。
“挺好的，小鹿很听话，而且我觉得，他有点喜欢我。”
孟静笑着看了他一眼，“那就好，小伙子，继续努力吧！”
这样了的一天下来其实非常辛苦，晚上回到宿舍，江月云觉得自己都要散架了。
睡觉的时候给陆乘风留了言，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江月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瞪着天花板愣了十秒钟，才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跳出了被窝。
“今安”的宿舍楼暖气不算好，一早起来有点凉凉的，热水也半天供不上。江月云发着抖勉强用冷水洗漱完毕，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冻掉了。
今天轮到他坐校车去接孩子们，十分钟后他赶到校门口，校车正好开出来。
“今安”的地址虽然不在市中心，但也不算太偏，W市的发展没有一、二线城市那么迅猛，否则这样的学校怕是要被迁到遥远的郊区。
校车在市区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穿梭，不断地有孩子被接上车。
特殊学校的孩子反应普遍比较慢，但不愿与家人分开的心是一样的。
不少孩子在山车的时候都含着眼泪，看起来十分可怜。等车开了，又慢慢恢复平静，有的发呆，有的则忙着看着窗外。
相比孩子们，大人们大都淡定，只是眼底或深或浅的疲倦无法掩藏，把孩子送上校车的时候，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校车在老城区的一角接上了小鹿。
送小鹿上车的是小鹿奶奶。
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一路的车流量很大，原本可以顺利通行的路口因为车行速度的原因，多等了好几个红灯，到达小鹿上车的地方，已经比平时晚了将近10分钟。
奶奶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江月云下车解释的时候，也不怎么听，口里一直在抱怨，这么冷的天，让她一个老人带着孩子站在寒风里。
像大部分婆媳关系有问题的家庭一样，奶奶在抱怨辛苦的时候立刻带上了对媳妇的不满，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小鹿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奶奶的这种抱怨，只是在街上其他车突然鸣笛的时候狠狠缩了一下，似乎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鹿奶奶看了眼孩子，突然叹下气来：“造孽啊，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又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见得能记得住，对他好有什么用？”
江月云赶紧把孩子抱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跟奶奶说：“您辛苦了，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
小鹿奶奶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去学校的路上，小鹿很安静，坐在最角落的座椅上，缩着小小的身子，却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前方的椅背，带着一丝惶恐。
而小鹿奶奶的那句“他又不记得，对他好有什么用”一直盘桓在江月云心头。
后来几次跟车，再见到小鹿奶奶，老人依然会拉着江月云抱怨上几句，似乎因为他是新的听众，非要一吐为快。
半个月后，又轮到江月云跟车，这次是放学。
到了送小鹿的车站，车下等着竟不是奶奶，而是一位衣着时髦的女士。
她看起来年龄不算大，有着和小鹿一样的柔润脸庞和乌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