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戴几十万的表,面无表情地叩开了她的病房门。
“你供养不起这个孩子。”
白女士闻言,心中的警铃大作:“你想抢走我的孩子?”
这大概是每一个母亲下意识的反应。
纪山海摇一摇头:“我不抢你的孩子。”
“接下来的十八年里,我会定期往你的卡上打钱。”
“好好爱她。”
他的目光落在襁褓里小小的婴儿身上,新生儿的脑袋尖尖的,很丑,可是他的神色却不知道为什么,陡然柔和了下来。
这位白女士似乎没有林小年那样敏感,她心很大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接盘侠,心安理得地接了纪山海给她的钱:“你说的十万块,是指人民币还是美金啊?”
纪山海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如果你需要,美金也可以。”
他微微地倾身下去,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孩子,迟疑了一下,又重新直起身来。
“孩子叫什么名字?”
白女士躺在病床上,大咧咧地说:“你取吧,你出钱养她,孩子要不要跟你姓?”
却见纪山海坚定地摇一摇头。
“好吧,”白女士眉头微皱地思索了起来,“那还是跟我姓吧,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生这个小兔崽子的时候疼了整整一天一夜,要不就叫昼夜吧。”
“白昼夜。”
小小的婴儿响亮地哭着,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纪山海深邃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光点。
游历遍山川湖海的人再一次遇到了他的昼夜、厨房与爱。
……
十六年后,旧金山歌剧院。
“今晚上演的剧目是什么,《天鹅湖》吗?”
“又是《天鹅湖》啊!”
“毕竟是经典剧目嘛,而且今天的可不一样,今天是芭蕾舞团新首席的第一场《天鹅湖》。”
“听说新的首席今年才十六岁,特别年轻。”
“不仅年轻,还是个华裔,华裔演员想要在旧金山的芭蕾舞团混到首席可不容易,更何况她还这么小……”
“嘘!开始了开始了!”
“……”
聒噪的交谈声安静下来,灯光昏暗,朦朦胧胧的一点光把舞台照亮了。
旧金山歌剧院内座无虚席,台上轻纱短裙的芭蕾演员迈着轻盈的舞步,正中心的女孩子身材纤细,像天鹅一样挺直脊背和脖颈,腿部的肌肉线条紧绷着,一个漂亮的三十二圈挥鞭转。
旧金山芭蕾舞团的首席竟然是个罕见的华裔面孔,她是这支舞团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演员,也是世界顶级芭蕾舞团中唯一的华人首席演员(虚构)。
这个女孩子今年只有十六岁。
趁着舞段之间的空当,在台上的芭蕾演员垂首行礼的时候,台下的观众掌声雷动。
纪山海坐在观众席间,趁着演员谢幕的功夫,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咔嚓”地拍了一张。
他刚刚拍完,旁边就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制止他说:“不好意思先生,演出过程中禁止拍照。”
他自知理亏,态度良好地说了句抱歉。
……
纪山海的手机相册里就这样多了一张照片,穿着足尖鞋像天鹅一样立在台上垂首鞠躬的女孩被镜头定格了下来,往右滑动一下,上一张照片是一个穿着吊带裙、背着画板,眯起眼睛笑得甜甜的小姑娘。
再往前倒过去,还有穿着猫爪鞋的现代舞演员、涂白了一张脸的日本歌舞伎、扳住鞋子正在做贝尔曼旋转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还有卸下脸上残妆的京剧演员……
这些女孩子们各不相同,拥有着不同的职业和不同脸。
她们被不同的人生经历打磨成了不同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却好像带着如出一辙的光。
他锁上屏幕,把手机塞回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接着起身从剧院的座位上离开。
纪山海捧着一大束花等在后台,方才还在舞台正中心高高地扬起下巴的女孩子飞一样地跑出来,像是一只考拉一样地挂在他的身上,埋头在他手中的花束间猛地吸了一大口。
馥郁的芬芳萦绕在她的鼻端,漂亮的女孩子脸上还带着没有卸干净的残妆,脸上的闪粉亮亮的。
她鲜活地、眉飞色舞地叫他:“纪先生!”
纪山海轻轻地摸一摸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
他牵住女孩细伶伶的手腕,就好像这个动作他曾经重复过无数遍一样。
“昼夜,我们回家。”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愿意出演
“怎么样?”
图子肃再一次见到许春秋是在一家隐蔽性很好的咖啡店里,这位曾经几度在金龙奖斩获佳绩的中年导演眼睛里带着少年人一样的光,含蓄地洋洋自得。
他放下杯子,微笑着问道:“我的这个本子,没有让你失望吧?”
寻常奔着得奖去的剧本从故事线上来看大都是大喜大悲,只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才更容易牵动观众的情绪,抓住组委会挑剔的眼睛。可是图子肃的这部戏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什么过多的恩怨情仇与爱恨悲欢,反倒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他希望用区区两个小时的光影浮光掠影地抓取不同人生阶段的片段,在观众的眼前拼凑一个女孩子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矣的部人生,一个有关于轮回、陪伴与爱的故事。
这一次图子肃没有和沈之琳继续合作,剧本也是他自己创作的。许春秋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是怎么把青春期小女孩的月经初潮和幼儿园小学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描绘得那么细腻的。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答说道:“这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
“你会出演的吧?”图子肃用急切的目光盯着她看,好像是无形的催促一样。
许春秋迟疑片刻,垂下了眼帘。
“我演不来。”
不是“我演不了”,而是“我演不来”。
林昼夜这个角色太难演绎了,从十六岁到六十五岁,将近五十年的年龄跨度,如果换做是盛时期的许春秋尚可一试,可是现在的许春秋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自己是怎样演戏的了。现在的她就是一张白纸,她有自知之明。
图子肃只觉得她是在过分地谦虚:“你就不用妄自菲薄了,金龙奖的影后你都拿了,我是看着你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这个角色要是连你都不敢接,那整个圈子里就没有几个演员敢接了。”
“图导,我没有在妄自菲薄,”许春秋摇一摇头,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记得怎么演戏了。”
图子肃瞪大了眼睛,无意识地道:“什么?”
许春秋平静地重复道:“我不记得怎么演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拍摄《择日疯》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我失去了过去五年的记忆。”
“怎么踏进这个圈子,怎么演戏,怎么一路拿到金龙奖的影后,我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图子肃听到这么一句话,震惊之余,他的脑海里翻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果然如此。
怪不得许春秋的工作团队一直推推拖拖地给不出一个准话,怪不得一向办事情麻利效率的唐泽这一次磨磨唧唧地让他一等再等,原来许春秋真的出事了。
“我喜欢这个故事,我喜欢这个角色,可是我演不来。”
令人意外的是,图子肃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笑了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天赋?”
“你的银屏处女作就是我执导的,那部片子你拿了金龙的最佳新人,如果不是你的资历浅一些,又有江曼在上面压着,你的第一部 电影就足够拿到金龙影后。”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许春秋。
他一直觉得这个姑娘身上隐隐约约带着一种时代的厚重感,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明道不清的,你也没有办法指出究竟是从哪一个细节得出的这个结论,可是她就是给人一种穿越时间洪流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感觉。
所以他从《锦瑟》开始就拍板与她合作,再到《梨园春秋》的相互成就,许春秋太适合演民国戏了。
可是这一次见到她,她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些轻微的变化。那种厚重的时代感还在,两个时代在她的身上冲突融合,她似乎很矛盾,既自卑又自信,她仍旧才华横溢、进退得体,可是却记忆有损而时常显得敏感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