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然稳了稳心神:“ 没关系。”
他本来就不上课。
暮然顿了顿,又问:“ 去哪里?”
“ 东临城,” 沈慕双缓缓开口,脸上漫不经心地,实际一直在注意暮然的一举一动:“ 走7号路吧,我刚刚看导航,其他路都有些堵。”
暮然点点头,应了声:“ 好。”
没有任何异常。
沈慕双微微凝眉。
所以和车还有车祸地点都没有关系么?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人物?
但车祸里幸存的只有暮深和他,其他的人物都已经离开了人世。
照理来说,这种程度的PTSD心理治疗师应该有专业又有效的疗法。
难道…… 车祸当时还发生了更可怕的场面,以至于强烈到掩盖了车祸本身所带来的创伤后遗症?
沈慕双坐在副驾驶上,翻开一页报告纸。
“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 上个月,” 暮然顿了顿:“ 生日之后。”
沈慕双似笑非笑地问:“ 生日之前没开过车?”
暮然反应迅速地答了一声:“ 没有。”
回复的反应太快,很明显就是在撒谎。
沈慕双笑着摇了摇头。
她抽出夹在外套上的钢笔,一只手拿着报告纸,一只手拿着笔。
她用嘴咬着笔盖将钢笔打开,叼着笔盖含糊地说:“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暮然看着那几张报告纸就知道他要问的大概是关于什么了。
见沈慕双余光在瞥他,他脸上表情僵了僵,又像强迫自己镇定一样撇开眼。
沈慕双笑了笑,将笔盖合到笔头上,笔尖随意在报告纸上画了几条线,假装在记录。
“ 别紧张,只是走个流程,问几个问题应付我的老师而已。”
暮然的余光里,沈慕双低着头,笔刷刷地在报告纸上写,似乎并没有注意他到底在做什么:“ 你之前看过心理医生对吗?”
暮然知道这个问题说谎也没用,只能乖乖地应了一声。
“ 心理医生是男的?”
“ 嗯。”
“ 是本国人?”
“ 对。”
“ 黑色头发?”
“ …… 好像染了黄的。”
“ 戴着眼镜?”
“ 嗯。”
一排问下来,都是些非常基本又普通的问题。
暮然不用犹豫很久,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给出答案。
这些问题听起来真的就像是沈慕双为了应付老师而随便问的。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沈慕双才抬头看他。
“ 他治好了你的创伤后遗症了吗?”
暮然抓着方向盘的手指猛然收紧,瞳孔放大。
“ 我…… ”
“ 他治好了你的PTSD吗?”
沈慕双平静地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 别说谎啊,小阿然…… ”
“ 你要是说谎了,分析报告写错,姐姐会被老师骂的。”
暮然捏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将方向盘捏碎一样。
他手背上的青筋又浮了起来,在那近乎透明的苍白下,有种惊心动魄的性感。
其实沈慕双并不需要这样逼迫暮然说实话。
她只要从暮然的动作就能大概猜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但沈慕双要他亲口告诉她答案。
或许沈慕双也只是想测试一下。
这个小朋友到底能为她乖到什么地步。
暮然的唇线绷得很紧,唇瓣像被万能胶粘住了一样。
沈慕双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他开口。
“ 没有。”
微微凉的嗓音。
暮然的语气近乎崩溃。
像藏了十几年隐晦的伤疤被突然揭开,疼痛、苦涩、恐惧、羞耻,无一不在折磨他。
他没有治好我。
他治不好我。
在别人的痛苦上研究测试,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所谓的为了人民做贡献,其实都只是好听的,只是为了让人更容易接受的各种虚假而已。
实验本身,大多数时候都是残忍的。
做过了八个实验作业的沈慕双,将残忍藏在温柔的皮貌底下。
现在其实是最好的,得到突破性进展的时机。
沈慕双看着暮然脸色青白痛苦压抑的样子,突然有些心软。
时间还长,慢慢来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将报告纸折起来,将笔夹回外套上,轻声道:“ 对不起啊,我不问了。”
沈慕双伸手,摸了摸暮然的耳垂,柔着嗓音哄:“ 对不起。”
然后她看见。
暮然的耳朵直接红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更加慌乱了。
暮然红着耳朵闪躲。
沈慕双:“ …… ”
不、不应该啊!这个是心理学上有用的安抚动作,怎么越揉越红了???
难道是她揉的方式不对?
沈慕双讪讪地放开手,决定回去之后再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揉耳朵是怎么个揉法。
“ 一会儿我请你吃东西吧?算是谢谢你逃课出来载我。”
暮然耳尖依然发红,佯装镇定地看着前方,脸上面无表情:“ …… 不用请也不要紧。”
沈慕双偏头看他,忽地一笑,又忍不住调戏他:“ 你不想和姐姐吃饭呐?”
暮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不是。”
“ 那你还说不用请?”
暮然愣了愣:“ 我…… ”
“ 嗯?”
“ 我可以请你。”
暮然耳朵还红着,偏偏表情却冷得不行,逗得沈慕双又忍不住想笑。
沈慕双手指压了压嘴角:“ 啊…… 我差点忘了阿然是小少爷呢。”
“ 那你请姐姐吧,谢谢小阿然。”
暮然抵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瞥了沈慕双一眼:“ ……好。”
沈慕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 你妈妈的家在东临城对吗?”
暮然点点头。
沈慕双想了想,又说:“ 我那年毕业旅行也是要来东临城的,只是那几天恰好又生病了,所以又没能来。”
“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你妈妈他们来这里时是怎么样的?”
所有人都说沈慕双温柔,只是那相等于温柔的理智,却鲜少有人发现。
共情对她来说就像在看一场十几年前的老电影。
她或许会真实地替主角悲恸,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自己抽离出来,分析出每个关键的情节。
她总能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
她是观众,不是剧中人。
就像她刚刚对暮然心软,现在依旧能不动声色地用另一种迂回的方法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样。
她是学生,而他是她的实验当事人。
这就是两人现在的角色。
暮然全然没有步入陷阱的知觉,认真地想了想:“ 其实我们不常回东临城。我那时候也太小,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看了看暮然,转眼问起了另一个人:“ 那你爸爸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暮然顿了顿,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
沈慕双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心里暗暗把这微小的迟疑和僵硬记在了心底。
她转过头,语气轻松自然:“ 怎么了?”
暮然摇摇头:“ 没什么,他…… ”
“ 是个好爸爸。”
沈慕双眨眨眼:没有撒谎。
“ 怎么样的好爸爸?”
她问。
暮然想了想:“ 他会用他的方式教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
沈慕双做戏要做全套。
两人抵达东临城之后,沈慕双让暮然将她放到市区的某一处,说自己先去处理一些事情,让他先去别的地方逛逛。
沈慕双走到一处咖啡厅,找了个位置点了杯咖啡就坐在位置上开始记录在车上的种种。
暮然的PTSD和活动、地点、人物都没有关系。
那他的PTSD到底是对于哪一个事物上的?
沈慕双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木制椅子的扶手。
她盯着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陷入沉思。
笔尖在报告纸画了条杠,沈慕双拿着笔,在边边的位置一下一下地戳。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沈慕双点开微信,发现是谢子安的信息。
【安全第一】:你那儿有关于bipolar disorder的资料吗?
Bipolar affective disorder,躁郁症。
早期又称为manic depression。
病者会有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时期。
一为抑郁,严重者可能导致自杀狂躁。二位躁狂,易怒、过度活跃且极具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