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案一旦彻查,我娘向外转移财产之事会被揭破,难免抗旨欺君之罪。”乔容说道。
“朝廷六月下的圣旨,金二太太是五月份藏的珠宝,而且金二太太所藏,皆是私人之物,她是否有罪,还可商榷。”叶全说道。
“就是说,并无绝对把握。”乔容咬了唇。
叶全搓搓手,说一声是。
“如叶将军所说,此案一旦揭破,也许会定我娘抗旨之罪,我娘有罪,我爹自然有罪,他们如今安宁呆在天竺寺后山,我不想让他们再受尘世叨扰,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向仇人问罪。”乔容咬牙说道。
“若是官府问罪,谁也无话可说,若是私人寻仇,则冤冤相报……”叶全恳切说道。
“我为我娘报仇之后,孙家的人若要为孙太太报仇,找我就是。”乔容嘴角噙一丝冷笑,“无论如何,我绝不饶恕。”
叶全暗自叹息,都被少将军料中了,可如今的情势,少将军也无能为力。
他的拳头恨恨捶在桌上,忍不住说道:“若能再有十天半月,报官也好寻仇也罢,定能让四姑娘得偿所愿。只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乔容心中冷笑,只可惜,他要来带走你们,是吗?
既要走,就走吧。
她呆立一会儿,压下所有的不舍与失望,冲叶全扬起一个笑脸:“叶将军要走的话,叶先生也会离开,我得瞧瞧她去。”
此话一出,心里如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一走,跟他有关的所有人,全部都要离开,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待她十分亲切,她心中当他们是好友,今日才知,失去他的同时,她也失去了这些好友。
“我娘她,会留下来。”叶全声音艰涩说道。
“为何?”乔容愣住了。
“我娘恨着李家,不愿意回到西安,她愿意留在杭城。”叶全眼眸中有水光滑过。
“可是,孙府只怕不会再雇西席了。”乔容担忧道。
“杭城几家大户都想请她,她有的是地方可去。”叶全说着话,突然一揖到地,“我不在我娘身边的时候,求四姑娘关照她。”
“叶先生曾经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安慰我照顾我,我视她为亲近的长辈,我会竭尽所能关照她的,叶将军请放心。”乔容冲他轻快一笑,“我再给叶将军出个主意,你若想接叶先生到身边,就尽快娶妻生子,到时候她急着含饴弄孙,不用你请,她自己就会跑过去,只怕赶都赶不走呢。”
“但愿有那一日。”叶全狠命握一下拳头,“定会有那一日。”
乔容忍不住唇角上扬,绽出真心的笑意:“怎么?叶将军娶妻生子,需要拿出到前线打仗的气概吗?”
叶全没说话,竟像是默认。
乔容不疑有他,福身告辞,出房门来到廊下停住脚步,静静站着看向东厢房,竹帘后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你吗?
我知道,我不来见叶全,他也会去见我,跟我说清楚一切。
我来,是为了你,我以为能见到你。
可你,终归是不肯见我最后一面,与我说上几句话。
再见了,唐棣。
她在心底叹息着,缓慢挪动了脚步。
第128章 情深③
从叶全家出来,她毫不迟疑回了孙府,如今是小公子最艰难的时候,她要陪着他。
“我为我娘报仇之后,孙家的人若要为孙太太报仇,找我就是。”
她想着自己对叶全说的话,如果,那个找她寻仇的人是小公子,又当如何?
她心中一缩,她不怕任何人寻仇,她怕性情纯粹的小公子满心仇恨,她怕那张玉一般的面庞变得扭曲,怕那双纯净温和的眼覆上戾气。
因为如今的小公子就是以前的她,而寻仇的小公子会变成如今的她。
如今的自己面目可憎,她不愿意谪仙一般的小公子成为这幅模样。
可是,依然是那句话。
无论如何,我决不饶恕。
她咬着唇进了瑜园,一眼瞧见小公子正坐在水榭中发呆。
“小公子可用过早饭了?”她走过去轻声问道。
他抬起头茫然看着她:“我以为,你走了。”
“小公子不赶奴婢,奴婢就不会走。”她冲着他笑笑。
他如释重负吁一口气,身子前倾靠住了她,闭着眼说道:“别走,我永远不会赶你走。”
乔容由着他靠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给小公子端些饭菜去。”
“去吧,端到书房里去。”他坐直身子,“我一边吃一边看账本。”
用过早饭,他叫来韩管家,问了好些问题,韩管家一问三不知,哭丧着脸说道:“小的平素就是个跑腿的,没管过府里的账目,崔妈妈也没管过,都是太太管着。”
“库房的钥匙呢?”小公子问道。
“也在太太那儿。”韩管家道。
小公子想了想,起身进了卧房,不大的功夫拿了一包银子出来,对韩管家道:“你去趟江宁刑房看一看我父亲,他毛病很多,可是胆小,我觉得他不会杀人,你见到他后仔细问问,问问那曹寡妇之事的前因后果,问清楚了回来见我。”
韩管家忙忙称是,小公子将银子递给他,问乔容道:“二百两银子够吗?”
“够了。”乔容说道,“来回的路费,食宿,再打点一下刑房的人,我觉得够了。”
“够够够。”韩管家也忙附和道。
韩管家去后,小公子看向乔容:“我大略看了一遍账本,确实如二姐姐所说,我们家出项远大于进项,我准备卖掉宅子,辞退没必要的下人,全家人住到大马弄的院子里去,你觉得如何?”
“奴婢觉得甚好。”乔容说着话心中愕然,都以为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如此清楚明白,他并没有沉溺于家变的打击,而是迅速着手为孙府安排退路。
“下人们除去韩管家,陈叔,你,朱大娘,阿香,厨房中的主厨苏妈妈,其余人每人多给半年月例,全部辞退,你帮着我登记名册发放银两,卖宅子的事交给陈叔。”小公子说道。
乔容点头称是,二人正一一查对人名核算银两的时候,陈叔回来了。
他疾步上了楼,擦着额头的汗珠道:“回禀小公子,常州那边都安顿好了。”
“怎么个安顿法?”他诧异问道。
“一直没捞到二姑娘的尸首,许家答应为二姑娘立衣冠冢,一应丧葬礼仪绝不怠慢,二姑娘身后该有的哀荣都有,二姑娘是元配,姑爷再娶即为续弦,许府跟孙府永远是亲家,逢年过节常来常往,许府还说,没看护好二姑娘,是他们的错,葬礼之后,会过来送厚礼赔罪。”陈叔回答。
小公子皱了眉头:“这些都是我娘交待你的?”
陈叔回答说是,他摆摆手:“你不必再管常州许家的事,许家再有人来,我跟他们说就是,眼下卖宅子最为要紧。”
陈叔呆愣问道:“为何要卖宅子?”
“老爷因为杀人罪被免职关押,韩管家已经到了江宁,太太有些神志不清,孙家如今祸事连连,我决定将宅子卖掉,手中有银子,方可抵御更大的祸患。”小公子简短说道,“你到外面找几位可靠的掮客,就说孙府要卖宅子,有愿意做这笔买卖的,就带过来见我。”
陈叔依然呆愣站着,小公子说声去吧,他方醒过神下楼而去。
乔容追了出来,递给他一锭银子,笑说道:“陈叔出去路过清风堂的时候,帮我订二十大包驱疫避瘟香,让伙计送过来,可好?”
“一包半斤,二十大包可就是十斤。”陈叔忙问,“确定要那么多?”
"确定要那么多。”她笃定点头。
陈叔痛快说好,脚步匆匆向外。
她转身上楼,继续帮着小公子核算,末了问道:“叶先生是去是留?”
“钟府预备着给姑娘们请一位西席,早就属意叶先生。”小公子说着话站起身,“走吧,瞧瞧叶先生去,顺便到各处走走。”
先去了仁寿堂,孙太太依然在沉睡,杏花热切对小公子禀报说:“太太醒过一次,吃了小半碗粥,遵医嘱喝了安神汤后,就又睡下了,奴婢瞧着,精神好了些。”
小公子点头说很好,杏花就咬着唇笑。
出来的时候,乔容问道:“太太喜欢让杏花在身边侍奉,小公子为何要辞她?”
“心术不正。”他说道,“让朱大娘伺候我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