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几个字,又就地躺下了,双手枕在耳后,就用这样以地为床的潇洒姿态对着容生,“我家长兄吧,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样谁也比不了。那就是疼弟弟,遍数列国各大世家,再也没有我家长兄那样护短的人。你把我弄到西楚来,他是知道的,我若是死在你手中,只怕整个西楚都要给我陪葬。”
谢万金天生的风流相,说话总是带着笑,此情此景,说着这样的话,便格外的令人背脊发凉。
容生负手而立,眸色幽暗的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谢万金却笑道:“我此一生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若能因此掀起两国纷争,被载入青史,也算是一桩难得的幸事。如此想来,我还赚到了。国师大人,你说是不是?”
侍女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上赶着寻死的贵公子,可见这生的好看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一时悄然无声,整个国师府都静悄悄的。
风吹湖面水光潋滟,飞花徐徐落下来,风光秀丽,两人之人却是各怀心思。
容生长身玉立,静静的看了谢万金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说谢珩?他自身都难保,哪有功夫来管你。”
谢万金眸色微沉,抬手接住了一片飞花,借此遮住自己眼睛,薄唇轻轻勾起,“我家长兄命硬着呢,不信,你等着瞧。”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
谢万金的面色便恢复如常,将话叼在唇边,带着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容生忽然俯身下来,那张银白面具折射阳光落尽谢万金眼眸里,险些把四公子的眼睛晃瞎,心也跟着乱了几分,“容生,你……”
他话刚说到一半,整个人都给容生拎了起来。
然后。
那个传闻中多智近妖的国师大人忽然开始飞檐走壁,在最高的屋檐来去如风,快的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一众侍女们一头雾水:“……”
完全不知道国师大人这是什么路子。
直到片刻后,半空中传来谢四公子的哀嚎声,绕梁回旋,简直是经久不绝。
“喂喂喂……容生,你这人怎么回事?打不过我长兄,就折腾你四哥哥吗?!”
“停……停下!你再这样飞来飞去,我就要死了!”
“容容容生……你他娘的还讲不讲理,你有本事打我啊!你用这么贱的招数算怎么回事?”
谢万金一边嚎,一边死命的抱着他的胳膊,吓得俊脸惨白,眼睛也不敢睁开。
许久之后。
容生将谢万金抛进了湖水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那个鬼哭狼嚎不断,让一众侍女们都忍不住捂耳朵的谢四公子就这样沉入水里,湖面里渐渐没了波澜。
刚才还闹腾的险些要拆了整个国师府的人,此刻忽然就没了声息。
容生站在不远处,袖下的手轻拢着。
几步开外的侍女们时不时朝湖面看一眼,小声议论着:
“他不会是不会泅水吧?”
“就算会……被国师大人拎着在上头转了那么多圈,只怕也全忘了……”
“我看他八成是活不成了……”
容生皱眉,飞身掠到湖边,刚俯身去看。
水下那人忽然冒出了湖面,带起一大片的水光,如数都溅在了他身上。
这下,即便是带着面具,都挡不住国师大人的面色黑沉。
“容生。”谢万金湿漉漉的趴在岸边,少年脸色还苍白的很,偏生要装做一副“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你惨了”的表情,朝他笑“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话,你听过吧?”
第320章 参当朝上将军谢珩
碧水清波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谢万金趴在岸边,身上火红的嫁人在水里浮浮沉沉,挽发的玉簪早就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墨发湿透了披散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明朗,懒散又风流。
就那样笑吟吟的看着容生。
这话问的挺像活腻了的人。
国师大人薄唇轻轻勾起,忽然问他,“是什么让你这样上赶着找死?”
容生是真的有些好奇。
好些年了,大多数都是听到他的名头就避着走,偶尔有些自不量力上来找死,他也都顺手成全了。
谢四平素过的挺快活的,不想活腻了想顺便把小名交代在别人手里的糊涂虫。
越是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不顾自己性命,才叫人诧异。
“谁说本公子想死了?”谢万金嗓子有些发哑,方才被容生拎着飞檐走壁喝了不少风,落湖之后又呛了两口水,喉咙难免不舒服。
即便是声音暗哑,也不影响四公子一派纨绔风流。
他抬高了下巴道:“你把小五交出来,本公子马上就走,片刻都不在你这多待。”
容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好笑,眸里却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芒。
虽然日头很好,到底是入了秋,谢万金泡在湖水有些冷,忍不住道:“容生,你爽快些,想要什么就说,但凡是我谢万金能做到的,上天入地,什么都可以。”
四公子刚入生意场的时候,阿娘曾同她说过。
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当做不在意,越想一点越得装的漫不经心,这样别人拿不准你的心思,才没法子讹你。
可小五是他的弟弟,不是那些可以用金银财物买卖的东西。
他没法子同容生装“我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人”,“随便你把他怎么样,反正我无所谓”。
盼着容生觉得小五没什么用处,随手把他放了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以这人的做派,只会把没用的人直接杀了。
谢万金宁愿一上来就说清楚来意,不管小五现在怎么样,有他这个当四哥的在,总不能让弟弟再做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容生眸色幽暗,看了他许久,忽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风吹得少年国师紫衣飘然,白发飞扬,光看背影的话还真有几分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可惜谢万金是个胆子比脑袋还大的。
他把散乱的墨发拨到背后,一手揽在柳树上,跃上了岸,笑道:“只要我长兄无事,我自然无事。大晏那群老狐狸死绝了,他都不会死,那我有什么可怕的?”
国师府一众侍女们都没搭话,眼里满是:国师大人这次带了个什么奇葩回来?
谢万金一边拧袖子上的水,一边往侍女堆里走,笑起来梨涡浅浅,“我有些饿了,美人们给弄些吃点呗。”
侍女们都愣了愣。
“顺带弄身衣物来。”四公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眼攒桃花似得扫过一众侍女,“吃的要有鱼有肉,对了,最好是有酒!”
侍女们:“……”
这人可真不见外。
旁人来了国师府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没命出去,这人倒好,和到了自己家似得。
可国师大人都没对他下死手,这人大概还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侍女们应声去了。
谢万金慢悠悠走在树下,抬头,遥望天边。
这几天下来,三哥也应该到帝京了,若长兄没在八方城耽搁,议政殿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
可惜啊。
离得这么远,看不到那些老狐狸被扒皮抽骨的样子。
四公子一身水渍,穿花拂柳而过,唇边的笑越发漫不经心,喃喃道:“每次看热闹都赶不上,我这是什么命啊?!”
……
大晏帝京城,议政殿。
晨光乍破天幕,殿中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后,有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
连人的声音几乎都重叠到了一起,声落之后,谁也不愿意落了先机,都站在原地没动。
身着四爪蟠龙袍的太子赵丰和瑞王赵智彼此对视一眼,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把满满敌意毒写在了脸上。
这两位主子之间剑拔弩张,连带着太子党和瑞王党之间都用眼神你来我往的厮杀了一轮。
随着老皇帝病恹恹的开口,“杨爱卿病了多日不曾上朝,便杨爱卿先来吧。”
“臣遵旨。”杨建诚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位工部尚书自从丧女之后,便苍老了不少,前几个月又被堆在门前的尸体吓得卧病在床多日,这些天才见好,人却是老了一大截,头发都白了。
“微臣有个侄子前些日子到云州访亲,无意之中竟看见原本应该在沧云州平叛的上将军谢珩,出现在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