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这是有心挑刺了,因她此前吃亏,丢了脸,好生憋闷痛恨,又不能对谢明谨发,只能挑个软柿子。

芍药自然明白,只是不能反驳,只能在承受的同时小小挣扎一下,“嬷嬷骂得对,是我莽撞了,一来以为这是小事,也看不出什么,二来我觉得也不能什么都尽数报给您,万一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因此让她察觉到我的身份,那不就毁了布局么?”

怎么说呢,说得是很有道理。

张嬷嬷从前挑她当内奸,也便是看上对方还有几分凌厉劲儿,可是她总想对这芍药说一句话——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你能这么想,说明可堪大用,我会继续关注你的,你也继续努力……”

张嬷嬷违背心意,虚伪说道。

“谢谢张嬷嬷教导。”芍药笑得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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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左边两侧画屏之前有香炉,梵香袅袅,这种香矜贵,其实本香味不重,但若是熏多了,累积之下,气味就重了。

谢明谨素来对香无爱好,往日里,不管是都城,还是乡下小地,她都喜欢窗子大开,随风进,随风出。

因此她对这样的香十分不适,但她没有表现出半点,进屋之前跟进屋之后都一般体态神色,也从容对上谢家老夫人的目光。

“孙女明谨,问祖母安。”

老夫人阴沉,一贯以挑剔严酷的眼神看她,此刻目光打量明谨上下,转了下手里的佛珠,眼皮子微微动,“我有那么大的福分得你的问安?”

“嫡女气派,好大的威风。”

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维持,因她是祖母,天然站在优势之地,要训诫一个小辈,简直太容易了。

所以她也懒得耗费时间。

不过明谨有些惊讶,因为她这位祖母最为维护嫡系权威,蔑视庶出,天然认为嫡系为尊,哪怕厌恶她跟她母亲,也不会拿嫡系说事,因她本身就是这一规则的拥护者。

今日却说了。

除非是说给别人听的。

谢明谨微敛眼眸,克制眼神,道:“跟嫡系无干,但凡谢家子女,无论嫡庶,只要秉持家风,自有气派,而家风兴盛,全靠谢家祖辈带领一代一代的谢家上下全力维持,孙女也不过是在长辈们的庇护下占了便宜。”

老夫人目光一闪,也没被她这般言辞所打动,更不会被糊弄,大帽子谁都会扣,只是在这方面没法拿捏她而已。

其余的倒是可以。

“刚刚醒来,恰听到你要跪等我醒来,我还好生感动,想着你从前年少轻狂,不懂事,我作为祖母的,没能好生教导你,也是我的过错,如今你在庄子里反省数年,倒也有些长进,也不枉你父亲用心良苦。”

在花一般的年纪被亲父放逐到偏远别庄看管起来,一关就是四年,任哪一个人都无法淡看如此境遇。

老夫人拿孝道压明谨,明谨拿谢家规矩压老夫人,老夫人就拿父女之情伤她。

不过是都明白对方最在意什么罢了。

第15章 投鼠忌器

老夫人跟边上嬷嬷都看到明谨垂了眸,目光往下,倒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容易猜想。

猜想她为此心殇,却借此掩藏。

说到底,是不甘心暴露狼狈而已。

这谢明谨可生傲气着呢。

“父亲做得自然是对的。”

“他当然是对的,而我要你做的,也是对的。”老夫人拨弄着修剪得十分妥帖圆润的指甲,浑浊老沉的眸子轻瞥明谨,“既知自己不孝,那就做些孝顺的事儿来弥补吧。”

她一抬手,身边的老嬷嬷就会意了,将一本厚厚的经书拿出,递给明谨。

老夫人带着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了的老态,沉沉道:“抄二十遍,七日后给我。”

老嬷嬷还拿着经书,那书就在明谨跟前。

要么接,要么不接。

“祖母说的是,孙女自当……咦?”明谨已接佛经了,一看这经书,却发出了疑惑声。

老夫人眯起眼,跟老嬷嬷对视了一个眼神。

怎么,不想抄书?

那可好,若是忤逆,既有由头去发作她。

老夫人来了精神,“怎么,不愿意了?”

“怎么会,只是孙女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老夫人最讨厌别人吞吞吐吐吊人胃口,底下的谢家人也都知道她这脾性,因此无人敢触眉头,唯独这个谢明谨。

她面色沉沉,“若说不想说,那就退下。”

“孙女还是说完再退吧。”明谨拿着书,手指在上面摩梭了下,道:“原来这本《世柯大禅经》并非真品,乃是赝品啊。”

她这个“原来”一词,用得相当好,仿佛她本以为这该是真品的,结果是赝品,又仿佛在说——原来祖母您也会用赝品。

老夫人一愣,以为谢明谨在嘲讽自己,攥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紧,便淡淡道:“只是给你抄书的模本而已,若是真品,还怕被你玷污了。”

明谨也一愣,后客气道:“也还好,它在孙女手里倒也一直没出事。”

真品在她手里?!

曲嬷嬷闻言,目光暗闪,飞快扫向自家主子。

果看到老夫人面色沉郁。

固然只是拿去抄书的模本,可一真一假,反显得被这个最讨厌的孙女压了一头似的。

老夫人肯定是糟心的。

“呵,关在乡下庄子多年,竟也能拿到真品?倒是小瞧你了,是自己跑出去了?”

老夫人下了套,欲发作谢明谨罔顾命令外出,却没想谢明谨叹了气。

“关在庄子里的日子不好受,如祖母所言,孙女心性也素来不如何,张扬过盛,初时那两年十分不好,父亲大概怕我癫狂,污了谢家名声,于是总让人搜罗来不少书籍跟奇珍古玩,其中便有这佛家珍品,不过孙女慧根愚钝,不解佛道,它在孙女手里倒是蒙尘了。”

明谨抬眼,面露温顺,“若是祖母想要,孙女自然敬上,以示孝顺。”

处处求精致,对世家荣耀看得比谁都重,本人自然也是极好脸面的,老夫人此人性情人尽皆知,只是无人敢冒犯。

也依旧除了谢明谨。

其一,从最厌恶的孙女手中要东西?何其丢脸!

其二,若问对佛家爱好,一个有,一个没有,可偏偏为人子的只把好东西给自己女儿糟蹋,并未给自己老母亲。

就这两点,老夫人看谢明谨的眼神就能把她吃了,可最后……她还是笑了笑。

“我这佛经真品何其多,也不缺你那一本,既你说了对佛道无感,也难怪你性情不端,为你父亲惩戒,合该多抄几遍,那就四十遍吧。”

“好,祖母若是要求,莫说四十遍,便是四百遍,孙女呕心沥血挑灯熬夜也得抄完。”

“……”

温婉,大方,顺从。

表面上的而已。

就是挑不出刺。

可你又能切切实实感觉到她的冷漠跟不敬,并能在她的温顺里深刻体会到她奉送回来同程度的威胁。

就好像在过招,她敢反抗,能防守,敢攻击,并且有魄力承担一切后果。

显得比你更强大似的。

这也是老夫人最厌恶的地方。

老夫人冷眼看着她,谢明谨也平静对视。

偌大的屋子,梵香沉郁,老嬷嬷垂着眼,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她在想——这算是威胁吧,这位谨姑娘大有你让我抄经书,我就吐血给你看的架势。

老夫人会被威胁么?

人尽皆知,主君厌弃了谨姑娘,孝道之下,谨姑娘没有任何胜算,但她也有优势。

此前她们如何拿她病入膏肓身有恶疾做文章,这些年几乎人尽皆知,这如今真要刁难,后者吐血理所应当,反而是老夫人要得一个刻薄的名声。

——你的孙女都病入膏肓了,你还要她抄四十遍,这不是存心的,谁信呢!就算人人知道其母身份不端,为你所厌,可到底是你儿子真真血脉,也是谢家血脉,为人祖母,若是能刻薄到这份上,也太失世家风范。

这也算是一把双刃剑,本因就在于环境。

其一,哪怕谢家人都知谢明谨是被放逐到庄子的,为维护家族声誉,对外却宣称养病,这是世家通用的手段,是以外人是不知道她如何不端的。主君不发话,谢家其他人谁敢乱说,何况女孩子家家的,动辄影响所有女眷声誉,就更不会外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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