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秋不到三天,唐公表病倒了,在早朝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缑茂庸让太医去了唐府,开了几副药。
唐公表在床上躺了几天,等他醒来,早已过了中秋。康中先和韩誉直来看望唐公表,缑景鸿当天晚上也来看过他,但谁也没说升官的事情。莫非陛下对他很失望,不打算升他的官了。这下好了,唐公表病得更重了,直接一病不起,早朝缺了一个月多的席。许令仪担心得不得了,她天天跑药铺,给唐公表的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但喝了就是不见好。短短几天,许令仪就多了好多白发,她连糕点都没心思做了,整天就守在唐公表身边。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元良来到唐府,说是代表陛下来看望他。
“唐大人,您这病的可真不是时候。”许令仪端来了茶水,元良道了声谢。
“公公,那之前说的事情,陛下是不是……”唐公表靠在枕头上,被子下双手紧紧地缠在一起,止不住地颤抖着,而元良并没有看见。
“陛下是想着等唐大人病好了再说,谁知您一病就病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没好,陛下念您身体虚弱,他想让您上任的那个官职,每天免不了东奔西跑,可看您现在这样,必然是承受不住的,陛下还没想到其它适合您的官职,等以后想到了再来说吧。”元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很旧的纸,唐公表闻到了一股潮湿的药味,那药味感觉很凉,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元良把桌上的手巾递给他,唐公表知道,那是熟悉的皂角果的味道。“这是郗将军的父亲郗庆云大人临终前给咱家的药方,说熬成药汤服用可静心,此药方咱家早已铭记于心,他希望咱家能多照顾一下年少的郗将军,其实他不说,咱家也会这么做的,郗老是个好人,以前对咱家多有照顾,也幸亏有他,才有咱家的今天。”
唐公表有一本字帖,和药方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但药方的字迹却多了份沧桑。
元良继续说,“半年前很多老臣请求告老还乡,陛下出人意料全都批准了,但对春闺考生的要求严格了不少,进了名次的人官职都在九品以上,但陛下破例授予一些接近名次的考生九品官职,不止是您一个人,康中先、林执钧等一批人都升了品,空的位置总要补上。”
第13章
快要到韩南薇的生辰了,维桢想着送她一件新衣裳,希望她看到会开心。
于是吃过中饭后,维桢就去了那家她常去的布匹店,掌柜的特别忙,忙到根本没看见她,维桢耸耸肩,就到外面去透透气,等客人都走了再进去。
有个接近而立之年的男子捧着一件女子的衣裳,能看得出他很喜欢,但又十分焦虑,不知他和掌柜的说什么,掌柜瞬间变脸,很不耐烦地把衣裳拿了过去。
而立男望向门外,忽然朝维桢的方向走了过来。“姑娘,我想给心仪的人买件衣裳,可过来时忘了带银子了,她现在在酒楼里等我,我说过要给她一个惊喜,要是现在空手回去拿银子,她肯定会不高兴的,她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好不容易她才愿意和我在一起,姑娘帮帮忙好不好,借我一两银子,我回去把银子拿回来还你,真的,我们全家就盼着和她家的联姻了,我不想让我爹娘失望,帮帮忙,求求你。”
那女子长相应该很好看,娇生惯养的,她未来的良人这么爱她,真好,维桢点点头。
而立男无法掩饰的欣喜,高兴地好像快要疯了似得,他拿着银子换来了举足轻重的未来,“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现在回去把衣裳给她,再找个借口出来把银子还你,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但我尽力快点出来,等我,姑娘,我一定会尽快把银子还你的,等我啊!”
维桢想着反正时间还早,就是等他个一柱香也没啥大不了的。
旁边的老伯伯在拉糖人,维桢记得小时候夏承舟也给她买过,猴子形状的糖人,但她觉得太粘牙了,很腻,咬一口就不想吃了,夏承舟那会还有点泄气。后来母亲告诉她,那个糖人是夏承舟亲手做的,谁知道她那么不赏脸,维桢不服气,说难怪那个糖人那么丑,哥哥也没说是他做的,不然我肯定夸他。
小孩子们围在老伯伯身边,要这种形状那种形状的糖人,还有说要大树的,维桢好奇就看了过去,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来的。
老伯伯问她,为什么呀?
小女孩说,我想去找我娘,爹爹说她去了大漠里,找不着回来的路了,等我长大了,我要去大漠里,种好多好多的树,在大漠里种满了树,娘亲看到了树,就知道怎么出去了。”
老伯伯又说,大漠那么大,你种不完的哦。
小女孩坚定地说,可娘亲在等我,她一个人很孤独,我要找到她。
另一个女孩说,那我长大了也和你一起去种树,听说大漠里有神仙,到时候你找你的娘亲,我找我的神仙。
一小男孩擦着鼻涕,他举着糖人,说我也要去,我带上我的小马,去建好多好多的房子,让无家可归的人住上温暖的房子,那里有水喝,有肉吃。
“呵呵呵,”老伯伯笑得说,“好啊,你们去种树时也叫上我,有生之年我想亲眼见到大漠变成绿洲。”
要是我将来无家可归了,你们会接纳我吗,维桢呢喃着。
影子渐渐被拉长,一点点地向远处延伸着,越来越淡,淡得只能勉强看见轮廓。
人们从这里走过来,又从那里走过去,行色匆匆的、悠闲散步的、喊小孩吃饭的、拉着二胡的、晃着脑袋背书的、成群结队去看戏的,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期间,布匹店的掌柜来问过维桢,一开始维桢只是说在等人,后来掌柜的又来问,维桢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抱住膝盖把头埋了进去,干脆都不理了,掌柜的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给她倒了杯水才关门打烊。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以及黑色的她,此刻所见所闻皆是模糊不清,她想,那个娘亲真幸福啊。
忽然,有人晃了晃她的肩膀,她抬头一看,是钟毓啊。
钟毓拉着她走,与其说拉,还不如说拖。没走多久,维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显然,那个人也看见了她,径直朝她走了过来,维桢害怕,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他拥入怀中。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缑景鸿说完才发现自己刚刚在吼她,因为维桢哭了,“你怎么了,别哭啊,我错了,不该吼你的,好了好了,乖,我们回去吧。不哭了不哭了。”
荆国灭亡的前半年,维桢还在为十五岁的出花园作准备,也就是成年礼。老人们认为只有经过了这个仪式才算成人,也许真正的长大是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但小孩子总是要在那一天接过岁月的魔杖,守护他的城楼。
母后忙着帮维桢挑选佳婿,维桢抗议自己还小,就算出了花园也是孩子。夏承舟调侃她,讲维桢十二岁的时候,见一买马小哥俊美无比,回宫后跑去跟母后说长大后要嫁给他,然后一起去卖马,说到这里时夏承舟故作戏腔,他为马大爷我为马大娘,手握马槽闯天涯。
维桢憋红了脸,因为这是事实,而且那时她还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搬到马厩里去睡,一个月后她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来,跟母后说经过她的深思熟虑,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荒唐,如今清醒了,比起做马大娘,还是做公主好一点。
出花园那天,维桢他们要去山上的寺庙里祭拜,当经过一个山洞时,维桢看到一只独角兽走了出来,它后面跟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不知道具体的人数,为首的人骑一黑色鬃马,额头扎着一条白布,腰间系着一把羽扇,只见他说:“思衡,还有多久的路程?”
忽然,眼前的景象消失了,独角兽、军队都不见了。
维桢问旁边的人,刚刚有没有看见独角兽和军队,大家都很奇怪,怀疑维桢是不是发烧了。可她明明就看见了,母后笑她是不是想去山洞里玩,故意编的。那个山洞阴深深的,她胆小如鼠必不会作死。只不过她很好奇,他们要去哪里,为什么那个男子要戴着白巾,莫不是家中有亲人离世,
半个月后,这座山的花草树木被人一把火烧完了,从山脚点火,在烈阳下烧到山顶,烧死了很多人。炎军从陇西县绕过东茶国直逼荆都,江沅将军战略性失误,再加上是突袭,而荆兵毫无准备,痛失城池。百马踏躯,千弓封喉,万剑穿心,硝烟四起。热血染红了护城河,染红了胜利者的喜悦,染红了战败者的家园。百姓们躲的躲,逃的逃,可他们能跑到哪里去,无论在哪里,他们都是人家手里的一只小小的蝼蚁。一个难以下咽的大饼就价值一两,有人一日之间丧失家财万贯,有人一夜之间坐拥无尽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