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昭起身一一奉了药汤茶水,又献了痰盂,最后捧了糖渍果脯各色蜜饯伺候。
太后倚在金丝绿锦的引枕上道:“瞧那糖渍得甜津津的,光瞧着就牙痛。”又道:“要是有青柿子饼就取个来。”
绾昭道:青柿饼太寒,太后怕是用了不好,这果盘里已经去了。”
太后冷嗤道:“你是会作主,哀家宫里也管得勤。”又握握了握柔艳的手道:“你要向宁妃好好学。”
柔艳浅笑道:“臣女哪有宁妃娘娘协理六宫之德?只求老老实实尽到自己本分而已。”
太后道:“后宫有内廷供奉,后妃的本分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众人连声称诺。
绾昭领着众女子安置别宫,太后留了柔艳说话。绾昭踏出慈宁宫后,外面的天早已不同,不过申时就天色暗淡,有迟暮之兆,流云连绵,天泛暗青。绾昭顾不得这些,也无暇停下忧叹半刻。
绾昭入慈宁宫不久,宫宴就散了。流复奉命送礼吉回府歇息。礼吉身着黄栌银蟒的吉服,中衣却是绛色绣了回字纹的。
流复骑马缓行道:“这时候不好给你,我倒有件大红猩猩毡与你相配。”
礼吉道:“王爷慧眼,楚俗尚赤,无不以绛色为尊。但臣只为世子,不能着赤色吉服。”
二人行至府前,离鞍下马,一阵风正迎着礼吉面颊吹来,前额发丝散落出来。续额的短发才束上不久,发冠有些固定不住,掩不住不久前儿童的发髻。
礼吉虽比流复小些却是同年,束发礼后,刘海未改。只是要进京了,礼吉才把头发别进冠中,显得沉稳庄重。
这风吹得不息,渐渐风止住,礼吉的刘海被吹到两边,露出白净的前额,双眼微闭,眼角清宇,眉骨英神,但脸廓还不算分明,稚气未脱。
流复挽袖以手指额道:“世子额发以中而分,颜神竟更有风采。不如在下送个诨号,曰‘中分哥儿\'可好?”礼吉愣了愣,便笑了。许久没有人与礼吉开这样的玩笑。
绾昭回永和宫半道正遇上御花房送花,奴才们站了一排,领事的太监请绾昭先选。她瞧见一盆蕙兰幽香独胜百花,素心花瓣质感坚韧,叶枝挺拔,是这群花中上品,但那太监没有要献的意思,于是绾昭要了盆红踯躅和一瓶择过的连翘。绾昭嫌瓶中连翘花小色单,进了宫门随手折了院子里一串倒挂金钟插进瓷瓶,她把净手的水撒在花上,让人把花摆远些。绾昭倚在榻上小憩,才几刻钟,琴欢便回禀柔艳拜访。
绾昭取铜镜照了照妆容,扶了扶钗笈,召了柔艳说话。柔艳倒落落大方,礼数皆全,被赐座后便道:“娘娘宫里怎么摆这些花?别的都太寻常些,虽说那倒挂金钟有些意思,到底是外域的仙葩。妹妹刚得了个好的献给娘娘。”说罢让人抬了盆蕙兰,正是绾昭刚刚瞧见的那盆。
绾昭饮了口茶醒醒神,道:“妹妹的礼单姐姐昨日就瞧过了,你又送这些来,姐姐无功受禄心有不安。”
柔艳笑道:“昨日不过是些楚地土物不成敬意,今日刚从太后娘娘处回来得了些好的,思来想去这宫中只有娘娘配使。”
绾昭也不在推辞,让人摆在殿门口。柔艳也不久留,略说几句就要走,临走前又说:“妹妹与娘娘投缘,就借花献佛把慈宁宫的两罐碧螺春留给娘娘,望娘娘万勿嫌弃。”
绾昭面色一阴,又缓和过来,望着柔艳娇俏可人的微笑,缓缓道:“他日妹妹受封,也莫推辞姐姐好意。”
“自然。”柔艳福了福道。
太后格外看重柔艳,赏了古玩珍品,金玉珠宝不提,单辟了储秀宫给她,但封号却迟迟不见风声。皇帝的意思是还给个妃位就好,太后就说起历代易氏女子大多是贵妃以上的位份。
皇帝本就不喜欢后宫里人多,只纳了个柔艳,又听太后这许多话就想起从前纯妃的事,心里更不痛快,干脆说要不一同升了宁妃的位份,太后本就忌惮着宁妃,要是让宁妃上位,倒不如先把柔艳地位稳住,也就答应给个妃位。柔艳封了荣妃成了储秀宫主位,皇帝的恩赏不断大有赶超宁妃之势,于是宫里的人也渐渐势利起来。
宫里慢慢热闹起来,流复又不大高兴住在宫里,倒是常常去礼吉府上说话。彼薪瞧着知道流复又是故意给他脸子瞧,心知他不痛快,就把宫里的旧殿挂了个盘赤台的匾让礼吉方便住在宫里,说是方便一同商讨国事,实则是让流复跟着多进宫。
第30章 唤鸿鹄高士归京 设盘赤客卿为难
一日杜聘笑呵呵的请了流复去亲王府里说有贵客,流复笑道:“不会是他吧,这样快。”
杜聘道:“主子的法子是好,他自然得回来。”
流复正了正掐金丝嵌蓝宝石的发冠对杜聘笑道:“他回来的正好,可以与我说笑,省得进宫有人又怎么样。”
杜聘打了个千说:“主子哟,没瞧见今儿您与世子爷一道进宫,您只与他打趣,皇上脸都青一阵红一阵的。您什么时候又吃上这闲醋了?”
流复轻拍了杜聘脑袋一下,嗔道:“我吃什么闲醋,他后宫里的娘娘还少吗?我说什么了,还不是劝着他顾忌着前朝势力。再者礼吉确实是个谦诚的,你不是没看出来。”
杜聘憋了笑,瞧后头奴才离着远,小声道:“什么后宫娘娘,奴才说的是世子爷。主子的话奴才不明白了。”
流复啐他道:“愈发混账了,怎么本王堂堂男儿到你嘴里倒成了给人穿小鞋的妒妇了。”
杜聘告了罪,觉得流复与小时候不大一样了,说起话来都酸溜溜的,于是忍着笑与流复一同回府。
流复迈步进了府里,笑着高声道:“藏哪了,还等我来捉吗?”
流复进了内院,瞧着屋拐角有半只露出的鞋,就笑道:“呆子就是呆子,藏住身子,还露个马脚。”
流复快上几步就要去捉,发现墙角只有只鞋,屋檐上头的有人翻下直捉流复后领。杜聘等奴才还没反应过来,流复一个侧滚躲过来人,又是转身一脚踹在那人身上。
那人一个酿跄后退几步,摇头道:“不痛不痒,都不如小时候了。”
流复爬起身拍着灰笑道:“还是那点招式,随便哄你就信了,当我与你一样呆的。”
那人道:“要说我呆,那论痴可不如你。”
流复啐道:“可不许说以前的事。”说罢拉着那人进屋道:“阿鹄,这些年还好吧。”
这刘黄鹄是苓顺宜人的独子,流复的奶哥哥,算来只大他两个月,是流复亲近的兄弟。流复趁着犬戎族人进贡从蓟北走,让刘黄鹄跟着入京顺带调了他职位,让他入京待任。
黄鹄挪开榻上的引枕,撩开袍子坐下说:“我有什么,就是从小没和师傅分开过,他去蓟北任职我也就去了。他与父亲是旧友,我也视他如父。”
流复道:“他巴不得你回京,有这样好的差事他当然高兴。也是他从中调停你才好回来的。”
黄鹄眼神轻动,笑道:“原来是这样。”
流复仔细打量黄鹄道:“你变得黑了也壮实了,但还是一副小身板。”
黄鹄佯装生气道:“我这还黑壮,你是府里的姑娘看多了,瞧着我是……唉”黄鹄没说完就被流复掐了胳膊。
流复道:“我不管,你从外头回来总不会空手吧?”
黄鹄手点着他说:“这还能少了你的?”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对描彩绘松鹤的铁球,说道:“这是好东西,练练手,把玩把玩都好。”
流复以掌击额,摇头道:“这老头子的东西你也给我。”
黄鹄把铁球放在小几上道:“你在宫里什么没有?吃的又放不住,再好的我又买不起。”他故作无奈道:“谁叫我清廉呐?”
流复把小几上一盘核桃拖过来推到黄鹄面前,道:“就用这铁球砸,本王一会要吃。”说罢到绿纱橱的长榻上躺着去。
流复本想故意逗逗他,躺在榻上忽然又想起宫里的事来,纯妃的事还有绾昭的话。还有出宫时彼薪的眼神,流复越是琢磨越是觉得那眼神让人内心酸麻麻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突然猜想是不是礼吉入京刚好给他个机会让他耍性子,如果礼吉不在,他说不定也就算了。礼吉在府里总梳着个歪髻清骨不俗,说着楚地的风物谦和儒雅,不像彼薪有人没人的就闹他,他身上总有着迫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