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颜色的珠子惨白若索命白绫,美则美矣,却仍带着属于阴间的死气冰冷。
唐安宴定定地看着手腕上的两粒珠子一时失了神,他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每当得到一滴鬼泪,心中都会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好似无聊空虚的心被什么填补了一般变得鼓鼓囊囊。
莫名觉得踏实。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上面挂上满满七颗珠子的那一天。
说实话,他还是蛮喜欢如今这样的生活,不但有钟灵陪着,还知道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每日不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了无生趣。
他多希望就这样快乐下去......如果能不挨打的话。
唐安宴微微一动,背上痛意传来,他吸了口冷气,回过神。
半晌也没听见钟灵说话,唐安宴抬起头,费力保持背部不动,以免扯到伤口,只转脖子拿眼睛找她。
先喊了一声:“小灵铛~”
无人应。
又喊了一声:“小灵铛?”
仍旧无人应。
第三声染了脾气:“小灵铛!”
正要准备起身寻她,门外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
“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
钟灵手上提着的灯笼随手搁在门口,抱着本书快步走了进来喃喃道:“不应该啊,这会伤药应该发挥效用了。”
但见大少爷翘着鼻子一脸的不高兴,“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去哪了?”
“我就回了一趟房,才走一会你就喊。”钟灵伸手在他额间探了探,没发烧,伤口也没再流血,只要好好休息两三天便能好,看唐安宴不悦神色,嘟囔道:“你几时变得这般黏人。”
唐安宴闻声一愣,眸光瞬间晦涩不明,无端回想起钟灵没走之前——那时他每每受伤她都会守在在边上寸步不离地陪他说话,聒噪的很。
直到三年前突然离开。
——架是照常打,家法也照常挨,可夜里疼醒,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唐安宴总觉不安,抬手将钟灵贴在自己额前的手紧抓在掌心里,耷拉着八字眉看她,大少爷楚楚可怜,一脸娇气。
“小爷身子骨这般弱,你要是不在,小爷夜里突然发热把这般聪慧的脑子烧坏了怎么办?”
钟灵看着唐大少爷撒娇,眼皮跳了跳,就他这铁钳似得手劲实在没看出来哪里弱了,不过发烧倒是有可能,她本就没打算走,唐安宴的家法是结束了,可她的才刚刚开始。
拿着怀里的女戒在唐安宴面前晃了晃,杏眸皆是凄苦:“十遍啊!唐叔怕也是想要我的命。”
唐德不愧是禹阳城人人惧怕的存在,掐人后颈皮是一掐一个准,对钟灵来说这样的惩罚可比直接打她一顿要磨人的多。
钟灵长叹一口气,转身想去拿笔墨纸砚接受她的惩罚,可唐安宴仍紧抓着她手不放,大掌裹着她微凉的手热得冒汗,直到她信誓旦旦发了毒誓——今夜保证寸步不离守着他。
唐安宴才松了手。
方才进门急没来得及关门,春日夜风寒凉吹得钟灵打了一激灵,看了看唐安宴薄薄一层衾被,钟灵皱了皱眉大步走去先去将门关上,而后才在离床不远的圆桌上摆上了文房四宝。
拿铜签挑了挑烛芯,烛火哔啵作响。
唐安宴像只家养成的慵懒金毛犬,乖巧地抱着锦枕,歪着脑袋搁在上头掀开眼皮看钟灵大有一股子挑灯夜战的架势。
勾着嘴角浅笑,看着钟灵苦大仇深的委屈脸,心里偷偷开始数数。
钟灵将书翻开一页,然后抓起一只笔,沾了点墨便开始挥毫,一笔一划极其用力,面上的表情凶恶活像是要把纸都吃了。
几乎是每抄一句,钟灵便想骂一句。
好不容易抄到第三句,唐安宴刚数到五,就听她没克制住自己,将笔一扔大骂一声:“狗屁!”
早猜到会有这样一幕的唐安宴,听到钟灵突然爆出的粗俗话语,实在没崩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然后收敛了些,换成了低低的沉沉的闷笑。
他就说嘛,钟灵哪是能安分坐着抄女戒的人?
“我真受不了这书,明明鬼话连篇,偏女子还得将其牢记背熟,学而习之。这书将女子贬得一无是处,若是要我这般卑微,我宁愿不做人了!”钟灵抱着双臂,气呼呼地说道。
唐安宴点着头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
若是钟灵变得和其他女子一样,发乎情止乎礼,口口声声皆是应该如何不该如何,自此再也没人陪他屋顶醒酒,拳打地痞,夜逛春窑,那他,也得疯。
因而大少爷立马开口道:“那书不适合你,你也不需要看这种书,熬夜抄书你是又想同钟馗比美?”
钟灵没好气睨了他一眼,挺着胸脯反驳道:“就算熬了夜,钟馗也远不及我美!”
与钟馗比美之典故,要从两人初见时说起。
唐安宴幼时初见钟灵,她还是个又黑又柴,半点看不出姑娘样的小丫头,唯有一双乌黑杏眼,看着机灵。
钟灵是被唐徐生捡回来当徒弟的,无父无母可怜的很,二爷爷要他好好照顾她,别欺负她。
唐安宴以往见的都是圆白软糯的高官小姐,头一回见这么丑的姑娘,还姓钟,深以为钟灵和门上贴着的容貌足以吓唬邪祟的钟馗沾亲带故。
因而时常拿此戏弄她。
如今钟灵身上已瞧不出当年那黑丫头的半点影子,圆脸杏眸,朱唇皓齿,虽不是什么倾国之貌,可弯眉笑起来若春梅绽雪,灵动非常,已是碧玉之姿。
唐安宴得意挑眉笑道:“那是小爷养的好。”
钟灵没空和他扯皮,苦大仇深地盯着桌上才抄了三句的宣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提起笔。
唐安宴黑曜石般净透的眼睛一眨不眨,一直盯着钟灵,看她生无可恋地提笔抄女戒,灵动星眸染着委屈,摇曳的烛光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淡淡的暖色,满眼都是她娇俏的身影,大少爷无意识勾了勾唇角,忍不住嘟囔了句:“真好。”
圆润小脸,怎么看怎么顺眼,小爷将她可养的真好。
夜渐深,药效发作,唐安宴乏得连眼皮都开始打架,慵懒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带着浓浓的睡意:“别写了,就你抄一句骂三声的速度,天亮都抄不完一遍。老头没那么可怕,他又不吃人,大不了等明儿个小爷替你受罚,再挨一顿打便是,何苦为难自己,还是早些睡吧。”
看着唐安宴打哈欠,钟灵也忍不住打了一个,眼尾都挂上朦胧的困意,她是不真抄不下去了,可......她也不想唐安宴替她受罚。
唐安宴自然知道她在愁些什么,见她犹豫再三,随后对着门外喊了声小武,小武敲门进来只听唐安宴吩咐道:“今夜替爷抄《女戒》十遍,明日放我桌上。”
以往小武总会干脆利落地应声是,然后领命下去,今日却有些迟疑。
女戒?
钟灵一听唐安宴的吩咐,垂挂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连带着杏眼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差点忘了小武有模仿笔迹的绝技!
迅速将桌上的东西一收,乐颠颠往小武怀中一放,钟灵歪着头,圈起脸颊两侧满是谢意的梨涡飞快道:“有劳小武了,明日我请你吃糖......”
葫芦两字还未蹦出口,就感受到背上刺来一道寒芒。
对了,糖葫芦是大少爷专属,曾答应过以后只能给他买的钟灵立刻改了口:“糖饼酥,苏记最好吃的那家。”
小武闷闷地垂着头走出少爷的房间,抱着手中的女戒,望着月,无力地长叹。
以往只会提刀割人头的手,如今还得会提笔抄女戒。
放下屠刀,好人好难。
方才唐安宴不小心将伤口笑裂了,钟灵发现后只好重新又给他上一遍药,忍不住叮嘱道:“这回你可别给我再裂了,这瓶药花了我好多珍贵的草药才炼成的,别浪费了。”
听闻此言唐安宴不悦地歪头瞪了她一眼,“这药再珍贵有小爷珍贵?它能替爷治伤可是它的荣幸。”
论脸皮厚,唐安宴当属之最。
钟灵摇头轻笑,一双杏眸好奇地盯着唐安宴玉润光洁堪称俊朗的脸看了许久。
一股子淡淡的药香随着涂抹之处增多,味道渐浓,唐安宴闻着这股好闻的药香更是昏昏欲睡,懒洋洋地趴好,连眼皮都有些懒得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