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6)

“——我们先走了哈!”

她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道别,七八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笑哈哈地挤在两把伞下,踏进了雨里。

沈昼叶卷裤腿之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陈啸之的朋友们。

他朋友,就是有这么多。

……

陈啸之接到司机的电话往外走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在门外站着的女孩儿。

大雨瓢泼,十五岁的沈昼叶站在飞流直下的屋檐之下,背影亭亭,有种荷花般的、属于少女的青涩。

“……我开的那辆SUV,在靠马路对面的一侧……”他家司机江叔说。

女孩子的背影细细瘦瘦。

陈啸之顿了顿,艰难道:“……叔,你等下。”

电话里的江叔:“?”

沈昼叶正背对着他,裤脚挽着,现出细致如玉的脚腕,一脚踩在水里。

陈啸之看着她,犹豫了一秒,嘟地把电话掐了。

……送她回家是义务,只顺路捎一程而已。陈啸之告诉自己:倘若没看见就算了,可既然撞见了,就得负起责任来把她送回家。

——毕竟雨下得这么大,而阿十又长得这么细弱,风一吹就能吹跑了。

阿十,他的阿十。

他心里微动,朝沈昼叶走过去,冷漠地开口:“还没走呢?”

然而沈昼叶看到这位陈姓班长,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

“……”

——怎么突然这样?这是被欺负了么?

陈啸之皱起眉头问:“沈昼叶,你家在哪?”

沈昼叶警惕地说:“朝阳区。”

朝阳区人民群众。这他妈回答了跟没回答有什么两样。

“……”陈啸之一句关心掉进了棉花里,连个响儿都听不着,他烦躁地问:“方不方便回去?”

小姑娘没看他,用脚后跟磨了磨水洼,低着毛茸茸的脑袋,送客的意思摆在明面儿上了。

她道:“还行吧。”

这他妈到底什么态度……

“天儿太差了,”陈啸之这次忍耐了一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不方便回去的话跟我走,我家有车。”

沈昼叶用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眼神,看向了他。

那一眼里包含的情绪简直——陈啸之没法形容,主要是对比太过强烈了。

让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先前沈昼叶看他时眼睛总眨巴眨巴,眸中小星星一闪一闪,可是如今,沈昼叶看他,像是看着一名随时会掏出针线包将她扎成刺猬的容嬷嬷……

十五岁陈啸之烦躁至极:“你来不来——”

“不用了,”沈昼叶婉言道:“谢谢,地铁挺好。”

陈啸之:“……”

-

是夜,大雨青翠地穿过客厅。

外面仍在下着黑雨,窗外城市在雨中灯火阑珊。

沈昼叶坐在黑咕隆咚的书房里,她写完的作业摞在书桌一侧,大书桌上则堆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那是她从小区的奶奶处淘来的宝贝,甚至还有一节很长的、还算干净的尼龙绳。

沈昼叶戴着眼镜,拿着一枚圆圆的凹透镜,在光下端详。

她得到人生第一架天文望远镜,是四岁那年。

那天下午画着笑脸的包裹送到,她欢天喜地拆开,将望远镜架在阁楼上观察星星。她爸爸和妈妈陪着小昼叶一起辨识星座,给她讲红巨星和白矮星——当然,仅仅一个月后,小昼叶和爸爸聚在一起,背着她妈,偷偷将那架昂贵的望远镜拆了。

拆大件才有意思,爸爸压低了声音和小昼叶说,然后拿着拆下来的零件一样样地和女儿讲,这是微调杆,那是遮光罩。

——‘物理是万物之理。’

它立足于数学,扎根于他们所在的客观宇宙,是力,是光,是热,是电和磁,是存在其本身——小昼叶的父亲亲手将对万物的好奇心种在了她的心头。

然后他离开了自己的女儿。

沈昼叶甩了甩头,将凹透镜试探性嵌入一个小盒子,结果还是毫无头绪。

她得不出结论,索性放下手头的东西,拿出了那本小小的、皮面的,萦绕着神秘力量的笔记本。

‘陈啸之’。

沈昼叶突然想起这个名字。

二零零八年,沈昼叶初三,小学毕业不过两年,却已经连小学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太清了。一个人淡出另一个人的生活后,名字是从记忆河流中消失的第一样东西。

可是十年过去了,十年后的沈昼叶高中毕业、本科毕业,甚至连研究生都毕业了……却还记得陈啸之。

十五岁的沈昼叶犯了嘀咕,陈啸之这人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自己居然记了他的名字十年……

……但是如果真的去问,是得不到答案的。

沈昼叶知道这一点。

这本子的通信,在穿越十年的过程中,会抹去所有与未来有关的、关键的信息。

因此大昼叶只能告诉自己‘你该怎么做’,却不能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细节,更不能告诉自己该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陈啸之这事儿,太让人好奇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对着桌子冥思苦想,终于在十分钟的思考后得出了结论:

陈啸之,百分之九十五是仗着自己有点喜欢他,一不做二不休,当了欺骗感情的人渣。

第5章

-

三日后的清晨,阳光正好,黑板上映着风里的花影。

按国际惯例,在老班进来前,三年四班教室嘈嘈杂杂。

班长陈啸之破天荒地站在沈昼叶桌前,以卷起的试卷在她课桌上一敲。

“交作业。”这位陈姓班长欠揍地道:“沈昼叶,你默写改错还没交。”

“……”

他们语文老师非常变态。这位人民教师在课堂上默写文言文翻译,错一个字就得连原文带翻译地罚抄一遍。

而少女沈昼叶刚从国外回来,别说文言文翻译了,连正经汉字都写不利索,她的‘真’字里永远只有两横,‘满’字能写成上下结构,创了记录,一场默写下来,得罚抄十遍。

沈昼叶正拿着个空白本子,画她课题的构思图,听了这句话,慢吞吞地抬头瞥了陈啸之一眼。

陈啸之伸手,漫不经心地说:“十遍,少一遍都不行。”

魏莱嘀咕道:“你他妈有病吧,怎么突然逮着沈妹妹欺负上了,语文老师又不看改错……”

结果,沈昼叶啪地甩出一本凯撒双线本。

那个双线本封皮上写着‘9月27日语文默写纠错’,当日改错写满了一个本子,里头满满当当,连纸都写卷了。

整整十遍,一遍没少。

“……”

“…………”

然后沈昼叶看都不看陈啸之,低下头去,继续画设计图了。

-

中午十一点五十,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悦耳地响起。

初中的时候这群萝卜头正长身体,一个赛一个的能吃,别说正餐了,课间都断不得零食,从打铃前十分钟就开始系鞋带准备冲刺了。

沈昼叶抢饭经历几乎为零,跑到食堂时,是最后一个排上队的。

食堂落地大窗户透进灿烂的阳光,沈昼叶排在队伍尾巴处,连食堂都没进去,还排在大楼梯上,看了看前头的大几百号人,觉得自己今天恐怕连肉汤都没得喝了……

沈昼叶认命地蹲下系鞋带,接着她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双篮球鞋。

还有人比我更慢?

沈昼叶充满好奇地抬起头——然后看见了陈啸之。

“……”

怎么哪哪都有这人啊!沈昼叶冒出了满头的问号。

沈昼叶站起来,专心排队。

陈啸之就在她身后站着——沈昼叶实在不晓得他为什么在这儿,因为陈啸之和她不一样,他跑得都挺快的,再者陈啸之这么大一群哥们,恨不能遍布初三各班,去找谁插队不行呢?非得排在尾巴么?

但是,他想找谁插队,都和沈昼叶没关系。

打饭的队伍一点点缩短。

陈啸之在她身后,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不安地以脚矬墙,沈昼叶只低着头发呆,思考到底该用什么公式去推,不知不觉地就排到了打饭的窗口。

“喂?”大妈用勺子一挥道:“哎!小姑娘发啥呆呢?你吃啥呀?”

沈昼叶吓了一跳,慌张道:“番茄炒——炒蛋,半份米饭,肉菜要鱼香肉丝和红烧狮子头。”

大妈麻利地把饭打了,在刷卡机上摁了两下,说:“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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