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105)

沈昼叶:“…………”

陈啸之说中文有什么奇怪的,他那口京片子才烦人呢,沈昼叶擦擦眼角,难过地抽噎一声。

“我一直没戳穿过他,”张臻犹豫道:“都一个月了,他早上见到我就不冷不淡一句‘good morning’,中午吃饭见到我就一句不咸不淡的‘hi’,完全没有半点中国人样儿,今天早上……”

沈昼叶:“……”

张臻:“……”

张臻沉默了许久,关切地问:“到底怎么了?”

-

沈昼叶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她甚至失去了诉说的能力,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懂陈啸之是什么意思,陈啸之那一句‘你跟他还不如跟我’是要做什么。

夜深人静,沈昼叶没有开灯,孤独地坐在电脑前,空白地看着自己亮起的的电脑屏幕。

是潜规则还是包养?还是只是说着有趣,单纯地想要羞辱她而已?沈昼叶苍白地想——片刻后她痴痴地笑了起来,想起在最后陈啸之让自己滚回去。

‘——够了,滚出去。’脑海中陈啸之的声音极其冷淡。

沈昼叶甚至觉得自己像个物件,她看着屏幕,只觉得鼻尖有点发疼。

下一秒钟,她手机嗡嗡地振动,亮了起来。

沈昼叶眼前还有点发花,定睛一看,居然是陈啸之打来的电话。

沈昼叶:“……”

他平时都是发微信的,沈昼叶无意识地瑟缩了下,然后在黑暗中将电话接了。

“喂……?”沈昼叶颤抖着道:“……老师,怎、怎么了?”

电话里,陈啸之冷淡地说:“东西改完了没有?”

沈昼叶又难受又崩溃,小声说:“还、还没有,我马上去改。”

“是问题很大还是什么?”陈啸之语气犹如冰锥一般:“我上午十点钟给你讲完,晚上十一点了你还没做出来?你一整天做什么去了?”

沈昼叶几乎都带上了鼻音,发着抖对电话里的陈啸之道歉:“……对不起,我明天做好了给……给你。”

陈啸之冷漠地说:“明天你有别的事儿。”

沈昼叶:“……?”

陈啸之:“亚太先进物理峰会APAPC在月末,印尼。明天你自己去使馆把签证办了。”

沈昼叶一呆:“是……让是我去听吗?”

“不然,那让谁去?”陈啸之漠然反问:“今年invited speakers里有我,年初定下来的时候我就办了签证了。你没办的话明天去趟旧金山。”

沈昼叶心情终于明朗了一些。

所谓的学术会议,本质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无论是谁参加,其实都是在花着经费快活。

沈昼叶研究生入学以来没参加过国际学术会议,办在国内的会议倒是参加过,国际会议她小老板不带她——嫌贵。何况沈昼叶又是组里挑大梁的劳模,她国内的小老板不愿意让她走开,几乎没有过这种经历。

没想到在陈啸之手底下还是有这种福利的。

印尼这个地方……沈昼叶想了想,好奇地问:“……巴厘岛?”

陈啸之嘲道:“做梦呢?你梦里真是什么都有。”

“会议日程表一会儿发给你,”陈啸之疏远地道:“今晚把我布置的东西做完,明天五点前从旧金山回来。”

沈昼叶一愣:“……为什么?”

五点前回来其实有点吃力。

然后,她听见电话里,陈啸之奚弄、而又带着轻蔑的意味开口道:

“还能做什么?”

“——一起吃个晚饭。”

第70章 怎么样,和我再试试?……

-

——他要和我一起吃饭, 是什么意思?

沈昼叶坐在回帕罗奥多的公交车上,那公交车晃晃荡荡,穿过空旷辽阔的公路。

金黄夕阳洒落满车, 沈昼叶坐在公交车的后排, 蓬松柔软的头发抵上车窗玻璃, 无尽的光将她柔软的头发映得温柔明亮。

这趟公交车人不算多,但却也坐满了客车,都是赶路的人——她身边坐了一个胖滚滚的波西米亚老太太,年龄恐怕五十多岁了,头上还扎着色彩斑斓的丝巾, 像个神婆。

她圆滚的身躯将位置占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挤压了一点沈昼叶的生存空间。

“……”

她礼貌地让开些许, 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陈啸之没说别的,只给她发了个孤零零的地址, 没多说别的, 意思就是让她自己过去。

“……孩子。”

一个声音忽然道。

沈昼叶一愣,抬起头来,发现是她旁边坐的波西米亚人妇女。

那女人一口产自美利坚南方的烤鸡味英语,皮肤微黑,眼睛黑白分明。

她看着沈昼叶,温和地问:“孩子, 你为什么在叹气——你上车以来就没停过。是今天做事不顺利吗?”

沈昼叶呆呆地问:“……我叹气了吗?”

波西米亚人——那个老奶奶,温柔一笑,道:“叹了,而且很多声。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愿意听听看。”

沈昼叶笑了笑, 说:“都挺无聊的,不应该浪费别人的时间。”

“你说说看,”老太太温暖地道:“这趟车才刚发不久,我们时间也充裕得很。你应该也是在帕罗奥多下吧?亲爱的,来点巧克力,什么难过的事情都会忘记的。”

沈昼叶:“……”

那老太太从自己缀满流苏的小皮包里摸出一板巧克力,掰了一小块,递给了她。

“……我爸爸,”沈昼叶捏着被晒得有点融化的巧克力啃了两口,忽然在阳光中笑道:“——他以前也对我这么说。”

沈昼叶:“……他说吃点糖就会好起来,就算考试考的不好不开心,爸爸也会带你去吃冰淇淋,吃完我们就当做这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老太太温柔地点了点头。

然后沈昼叶说:“……小时候觉得每一件事,最后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考试没有考好,总还有下一次机会,而下一次一般不会考的太差,”沈昼叶笑着摇了摇头:

“和朋友吵了架只要道歉就可以恢复如初。特别想要的玩具可以和爸爸妈妈打赌,只要赢了他们就会买回来,所以每一样想要的东西我最后都会拥有,如果哪里出事儿了的话,最后也总会有一个happy ending。”

“小时候,总觉得事情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的。”

沈昼叶笑道:“可是现在这个岁数就会发现,我想要的我永远也得不到,我过去的理想和我有着如天堑一般的鸿沟,人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老太太又将巧克力往前伸了下,见沈昼叶不吃,又把它收了回去。

沈昼叶在温暖的阳光中,带着一丝绝望说:“我现在毕不了业了。”

头上扎着丝巾的老太太愣了下,粗糙手心在沈昼叶的手背上拍了拍。

沈昼叶不想影响到听客的心情,只温和又苍白地讲了讲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连带陈啸之的事情也一起——陈啸之对她的冷淡,和那天的羞辱,晚上还要和他一起吃饭。

然后沈昼叶温和地笑道:“……我有时候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我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在小时候的某个课堂上。”

老太太一顿,温和地说:“——所以你想改变过去。”

沈昼叶道:“It’s just a metaphor……”

老太太温和地看着沈昼叶,沈昼叶稍微停顿了一下。

“……确实,”沈昼叶终于点了点头,苍白地笑笑:“我想改变过去。”

那吉卜赛老太太丝巾边缘的珠子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平和地道:“可是事实就是,无论如何后悔,你都活在当下——能够改变的也只有当下的一切。”

沈昼叶想起通信的本子。

那是她能够改变过去的唯一方式,可是她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这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的理解范围,更没有任何理论可言。

她只是温温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的父亲,”那个老太太忽然道:“是过世了吗?”

沈昼叶点了点头:“他已经离开我们所有人十年了,我来前刚给他上了十年坟——就是我们国家祭奠亡者的习俗之一。”

是啊,沈昼叶想,已经离开十年了。

这十年里离开小昼叶身边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她父亲、将她当作关门弟子培养的慈教授,过去将她爱如珍宝的陈啸之,同学,朋友……留下一个早已习惯了离别和失去的、孤独的成年昼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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