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锦欣提过老爷子家风很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总约束他们不准出丑闻。以前他们再斗都没敢闹到明面上出了新闻,还损他脸面,这一次着实是把老爷子气到了心里去。
他给我安排工作,也是怕我免得闲着没事儿干,和霍锦君继续互相找茬,而锦欣与思庄趁机在其中浑水摸鱼。他用工作掣肘我收心,优先抬我一下不罚反赏,敲山震虎给他们看。
既然我回来的名声已经闹出来了,老爷子不如成全我。
进霍氏集团之前,陆老板同意我在他书房呆着学一些事情,刘秘书来汇报工作的时候我也旁听着。我满意收心,没再和霍锦君小打小闹。老爷子才发过话,她那边儿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把心思投放到了工作中去,似乎我的加入与思庄的升职,使她危机感一重更为鞭策自己了。老爷子一并也安排了些事给她做,让她没什么闲空。
那几天霍思庄刚升职也很忙。
倒是无辜的锦欣沦为我们挡箭牌出气筒后,闲下来很空,都提前大半月开始准备霍锦君的生日礼物了。
她来金盏苑做客前,打探好了陆老板的行程,专挑了他不在的时候。至于为什么下意识如此,是因为霍锦君以前很紧着陆老板,对锦欣也格外防备。
锦欣来时把自己的大提琴都背了过来,让我帮忙一起选首曲子,便是她给霍锦君生日宴准备的开场生日礼物了,选好之后她即可开始练习。
她打听到,届时会有位乐界名流来参宴,所以这一次为霍锦君坐镇当排面的同时,准备一展身手让那位乐界名流品鉴,到时候得到赏识与结识的机会。
最近她已经挑了几首经典的曲子出来,这是她和霍思庄一起选的。最后一首晋级曲,她交给了我,巴眨着眼睛调侃我和霍锦君,敌人是最了解敌人的。
我起先另外选了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也可翻译为只差一步。这首探戈舞曲是锦欣最爱之一,其独奏已拉得炉火纯青,不止是曲子,连它背后的阿根廷探戈锦欣也从小跳到大。霍家人几乎都被她教过跳这舞,因为她总想通过这些小情趣,使得沉闷的家庭氛围活络起来。早年她尤其向老爷子撒娇硬拉着一起跳,还能通过教的过程来拉近关系,说说笑笑讨得他欢心。
而霍锦君不屑为伍,被拉着跳两下后不太耐心走开了。梁爱琴和许玉英不适应这舞,也草草敷衍一下锦欣的热情。
霍家上下,只有老爷子、霍思庄和我应下了锦欣的热情,与她放松时跳得最多。不过老爷子近年身体不太行,已经不能再和古灵精怪的锦欣小跳小闹了。
我选了Por Una Cabeza并翻译成只差一步的时候,锦欣有点儿为难道:“大姐,这样翻译恐怕不太好吧,我虽然喜欢Por Una Cabeza,不过还是小提琴演奏它更合适。况且这首大家似乎都听腻了,我在家就练了很多遍。他们连曲带舞也听看了不少遍了,还有次晚上我睡不着起来练琴,从我房间里娓娓传出去的Por Una Cabeza,把对门的二姐烦得直过来敲门臭骂一顿,骂我大半夜不不睡锯什么木头,她对这曲子大抵是没有好感的,我已经在她这处透支掉了她对艺术残存的礼貌。”
于是我又怂恿道:“没关系,至少我和思庄没有腻,老爷子对甜甜的你也不会腻的。你如果要演奏给那位德高望重的乐界人士瞧,选熟练的曲子不出差错不是更好吗?”
“只有宁静的心境能与音乐共鸣,才不会腻啦。”锦欣顺着话小拍了下我马屁后,她思虑一番渐渐确定了似的,把那双黝黑水灵的眼睛抬起,目光闪烁地望向我,“如果大姐很想让我拉只差一步给二姐,也可以,我到时候可以找个小提琴手来合奏,再让三哥用钢琴伴奏。”
瞧着她这副忽然对我认真的模样,我反而改了注意,莞尔道:“算了,换个新鲜点儿的,让你二姐心里热一回感激你给的排面,说不定就为你和那位乐界人士牵线了。”我摸了摸下巴考虑后,确定道:“那就选晚宴吧,这只是我的建议,该怎么选择还在于你,毕竟听客没有你自己了解自己。”
晚宴其实是我为锦欣选的,她更适合这类情绪饱满细腻的曲子,她是我们之中真正温柔的人,至少对待艺术是全心全意的温柔。
敲定后,锦欣试着先现场表演一曲,她把大提琴从黑色背包里取出,准备充足以后,便摆好姿势开始拉弓演奏。
不管是在台上还是台下,她永远使大提琴与她一同闪耀动人,她平时明明是个恬淡婉约的小公主,可是一拉起大提琴来整个人就变得深邃沉静,像一位高贵稳重的美丽王后,如此自信,如此优雅。
琴声被她缓缓拉动后,我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回想起了我记忆深处最幸福悠远的记忆,是母亲还在世时我与她相处的那一幕幕残存的场景。回想着我的母亲,琴声仿佛牵引着我看到散发一层朦胧光辉的她,这种由音乐唤起的想象,带给了我某种慰藉,又使人百感交集之下,有种落泪的冲动。
锦欣的琴稳然拉得抑扬顿挫而悠扬,直到她拉大提琴的手缓缓停了,我好像还走在找家的路途之中。
我不得不毫无保留地称赞她,否则将对不起她的深情演奏。
锦欣很夷悦地告诉我,其实晚宴更适合我。而激情凌厉的一步之遥确实适合霍锦君一些。今天这曲晚宴是她优先为我演奏的。
缓缓的,她又垂头丧气地说,本来想进国家交响乐团的,可惜名额不仅没占先机,自己去还被刷了下来。先前那几天她想找老爷子要乐团名额的事,几次去过他房间还有书房,撒娇讨好求他好几次,他才勉强答应了。哪里知道……
她接下来的话不说完整,我也明白过来了,难怪由她背锅。
我握住她的手背,宽慰承诺道:“锦欣,这事算是我连累亏欠你的,你不提我也总想着,我一定会补偿给你,你再等等我,不管是老爷子那边儿还是陆老板这边儿,以后我稳定了,就帮你争取资源名额。”
“真的吗?”锦欣一用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就容易像冰水被暖阳照射般化开,我对她微微颔首,“姐姐说到做到。”
她高兴坏了,抱住我脖子直凑上来亲吻我的脸颊一下后,可爱要同我拉钩上吊。
我们还开了陆老板的一瓶拉菲喝,她喝了酒以后又依偎过来抱着我撒娇乖蹭,总是孩子气般地说,大姐最好了。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父不同母的我们可以如此亲昵,我也不再排斥她亲密热情的肢体动作。
品完酒天差不多快黑了,锦欣收拾好大提琴准备回景泰院。
陈文汉今天送陆老板出行了,我只好送锦欣下去打车。傍晚,我们出金盏苑的时候,她边走边同我说,上次的事她没有生气,让我不要有负担,本来她主学艺老爷子就始终不太满意。
在这个家里我对她真心实意些,除了繁忙的老爷子,她跟我最亲,小时候她刚来家里,被霍锦君欺负的时候,我少时虽然冷心冷面,总还是帮着她的。
更何况……她从出生的本身起就带着对我的一份愧疚。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脚步也停顿住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同样随她停了下来,我确实也厌恶过她,可是后来我发现,在这个家里,她同样是我最亲的人,尽管我防备着她。
我把最后的想法告诉了她,锦欣在这个家里,同样是我最亲近的人。她很快恢复了灵动,眼睛弯弯地牵起我的手荡着走路,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永远长不大似的。
打到出租车以后,她最后又返回来足足拥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不管西婉你做了什么,其实都没有关系,请尽情利用我吧。
我一怔,鼻子缓缓开始发酸。
她已像小精灵一样飞快上了出租车,在车窗里笑靥如花地冲我挥手告别。
我于是打手势让她到家以后给我报个平安,她听话点头应下,之后我们就看不见彼此了。
锦欣走后,我回金盏苑的路上,却又在想她是开始互惠互利站队了,还是混淆我的视听开始为自己谋划。从她被连累开始,我想她也明白自己不能独善其身了,与其投靠另外两个豺狼虎豹,不如选相知些的我。
回去后,一直到□□点锦欣都还没有给我报平安,她报平安一向报得及时,这次倒是少有的迟到。我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心里不免越来越闷,偶尔眼皮子寻常跳动时也被我视为不详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