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葳抱拳行军礼道:“请太子坐镇营中。”
李勖面色冷凝,去看林风眠:“你留在帐里。”
林风眠摇头:“放心,我熟悉戎人习性,可以帮上忙。”
李勖不欲强行阻止,但是面孔到底沉了,低头对上她,声色又温和下去:“那你要跟紧了。”
林风眠点点头,不大会儿功夫,外头将士清点完毕,正待出发,有人唤她。
“风眠……”却是两个人的声音。
李勖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看也不看一旁斜倚桌几的穆简成,沉声对她说:“跟着我。”
需知此刻林风眠恨不得找地缝钻起来,她朝穆简成看去,这一眼,被李勖察觉,登时掩盖不住眼底那抹愠怒。
穆简成明明看见她的目光,读懂「要不改日再约」那意思,偏不接,只当没看见,提刀拨了拨炉灰,转身走出帐篷。
“再不出发,就晚了。”他催促。
林风眠最后看李勖一眼,心道他最是深明大义的,自己都回了大梁了,便是大梁人,该不会因她与齐人同行而气恼,遂柔声道:“这回我且同他去看看,看到什么,回头说与你。”
李勖仅到前半句,便觉血气微微涌上颅顶,余下的竟半句也不想。
瞬息,小小的人影儿就随穆简成消失在了外面。
第29章 林氏
话分两头来说。
卢免与同僚自允州入京, 虽承舟船之便,到底不及车马坦途来得快,道路上颇是多废了些时日。
日落后, 在舟中添酒置灯,二三小菜,权当作晚饭了。
“京师真富庶,这么高的楼宇,冀州也难见到,这里却遍街都是。”
说话的是冀州四县之一青溪县县令,他举目将徽县、乾县的两位一一看过, 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我说卢免,沈摘那人可信吗?你是否对他说得过多?”
水河澹澹, 舟身随之摇摆不定, 卢免围坐炉旁,淡道:“我们现下还没有被杀,说明丞相大人未将行踪告诉冀州的,余下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其实四人心中也没有非常明确的结论, 只是思及先师就是因这件事离开人世的,偶尔也会茫然彷徨。
而他们除了面见圣上之外, 什么也做不了。人能做的事情少了,反而心怀更加淡然坦荡,一日三餐皆在这小船上, 晃晃日子也就过去了。距离朝见还有半月有余,他们现在还不敢露面。
却说林潮止忽然成为陛下面前红人, 连兵部也在他治下了,有人欢喜也有人忧愁。
林怀芝辗转犹豫良久,终于股起勇气去见兄长林怀柄。
来到后也没心思收伞,草草往婢子手里推去,提着衣摆便走入堂中。
林怀柄在饮茶,不耐地抬起头:“下着雨怎么还来?”
“哥哥给出个注意。”怀芝入座,掏出帕子擦拭头上的汗渍与雨水。
林怀柄安静地将他面前的茶瓯添满。不一会儿,怀芝的手指被升腾的热气熏暖。
“不是滋味了?”林怀柄问。
对面人不置可否:“昔年老太爷在时,严令不许从武,我们系出旁支,也就罢了,可他们到底正统呐。”
“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哥哥到底帮着谁?”林怀芝不悦,“外人知道咱们姓林,可到头来,林家人对付林家人。”
林怀柄知他憋了许久找不到人吐苦水,眼下发起牢骚只会源源不断,话不过脑子,说了什么都不记得,既不喝止,也不参与,待他说够住口,才道:“凡事多动脑子多条路,一会你与为兄走一趟罢。”
即便潮止得势,仍然门庭冷落谢绝待客,也就不会掺和进党争,潮止心里明白的很。
漆黑的木门外,只有两只雪白的灯笼,正楷书着大大的林字。
林怀芝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自然是拜会未来的刑部尚书。”
“怎么你也给这小子长脸?尚不尚书未必就是他。好罢好罢,你们好好聊,我走了。”
言毕果真绝决转身,是半点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林怀柄一笑,拉住他袖子扯了下,稍微露出兄长的威严:“走了!”
小王管家把人迎到里面。不一会儿,孟澜笑着从后院走来,与他们寒暄,俨然把寿宴当日的事忘记了。
三言两语,孟澜瞧出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点破,又闲聊至莫约潮止下朝的时辰,温和道:“我这身子骨啊,一变天儿就要散架,哥儿俩自己坐会儿?”
“要的要的……”怀柄起身搀扶,把人送到了门口。
怀芝的眉头促成一团:“这不是给我们冷脸色吗?哥哥还要讨好。”
林怀柄气不打一处来:“老太太才叫聪明人,都是一家子,何至于这样。”
这时小厮来禀说大公子回府了,让二爷爷三爷爷去书房会面。
怀芝道:“看到没有,摆谱了。”怀柄白他一眼,跟在小厮身后。
从书房出来,眼看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兄弟二人谢绝了林府的好意,离开后上了同一驾马车,林怀芝的脸色也彻底垮下来:“哥哥刚才也太过分了,为何不与弟弟商量再说?”
“来他家本就不是我的意思,你竟为昭儿广儿求官儿?他是谁?
林潮止啊,跟我有仇,你看看他方才的话,有把我当长辈吗?
说什么「天下之道,贵乎均平」对百姓如此,对学子也要如此。”
说着,冷哼一声:“头头是道,不就是拒绝的意思吗?哥哥你怎么糊涂了?我今后也抬不起头来。”
聒噪声中,林怀柄却想到林潮止的书房,案牍满墙,公文盈案,沉声道:“你真以为我要给两个侄儿求官?”
“不然呢?”
“以后走出去别说是我兄弟。我不过是试探那孩子的口风,方才他句句刚直。
甚至引用了圣上在《梁律》中的批语,便知是个刚正不阿的性格,将来不会为了一己私怨,在朝中难为你的两个儿子。”
言罢,一言不发,一个字也不想多讲。
林怀芝兀自琢磨,越来越觉出其中的深意:“妙啊,这我就放心了。”
怀柄睁开眼睛:“你只记住这点就好,莫再多做什么,也不要用同样的理由去叨扰旁人。”
“记下了,哥哥还信不过我么?”
连日担忧的事情解决了,回到府中,林怀芝心情大好,沐浴更衣,用了两碗干饭,主动从奶娘手中接过孙女,抱在怀里逗弄。
王氏暗暗奇怪,站在旁边察言观色良久,低头道:“老爷遇到什么好事了,也说与我听。”
怀芝难得好耐性:“怎么就非得「遇到」,不是「我有」?承欢膝下,儿女孝顺,不算好事?”
王氏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道,你平日不是这么说的,动起气来,亲生姑娘也要骂「小混帐」,却不敢说出口,只随声附和,末了忽道:“晌午大妹妹说过要来,眼下该到了,拾掇拾掇吧。”
“上月才来过,怎么又来?大统领也来吗?”
“她自己。”
“这两口子啊,别是又闹别扭了……”林怀芝叹了口气起身,“你先扶我去歇会。”
林怀柔来到时,一桌子半剩不剩的饭菜刚被下人敛去,她轻车熟路坐下,抓了把干果放在手里,吃下两颗便不再继续用,单只攥着,细目一撩:“我哥哥呢?”
王氏陪笑:“他一会儿过来。”林怀柔点头,继续用果子。
王氏转过头,脸就冷了,怀柔嫁人之后,跟哥哥还是很亲的,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回来商量,避开她这嫂嫂。
起初王氏尚秉持大家闺秀之风,一笑了之。然而嫁入林府十余载,王氏已熬成主母了,怀柔还这样,她便愈发装不下去了。
不咸不淡道:“那大妹妹自便吧,我账本还没看完,就不陪着了。”
“嫂嫂走好。”王氏走了,把下人也带去,怀芝来时,没人给他斟水。
怀柔开门见山:“兄长可是在意老太太府上的那位?”
林怀芝一惊,心道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面上却不露怯,端正坐姿:“人家落没时咱不轻贱,现在发迹了,也无需眼热。”
怀柔洞若观火,才一瞬,便抿嘴试探:“不眼热,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