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的话收不回,他拿着烟盒的手指都是僵硬的。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叶长安没有说话,她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像个空壳一样地站在那里,面无血色。
她不明白,怎么一向对她很温柔的他,就这么撕开她的伤口往上面撒盐。
或许是被她缠得烦了。
其实她乖不乖都不重要,这道理她早该明白。
小时候依赖父母,也曾很努力帮忙做家务,想考试拿个好成绩,让父母多看她一眼,但结果是徒劳无功。
该挨的打骂不会少。
盛惟景不会因为她听话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她慢慢低下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地板的纹路上,脑中一片茫然。
她好像黔驴技穷,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良久,盛惟景又出声,这次语气软了不少,“我们都冷静一点行吗?我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长安,你得成熟一点,有些事已经成为定局,你就要学着接受。”
她心底还有个声音叫着,她不接受。
不能是这样,走多年前的老路,讪然退场,被自己家人踢出局还不够,现在要被这个男人踢出局,她不甘心。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昨天和简璐在洗手间说过的话。
她咬唇,慢慢抬起头,深吸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怀孕了。”
第34章 长安,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
偌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 叶长安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在说谎。
是为了挽留吗?她已经不是很确定,这个时候不甘心的成分好像要更多。
盛惟景在明明知道她所有过去的情况下揭她旧伤疤,她好像也就不能让他好过, 她这一趟来, 话题被推到这里,已经完全背离了初衷。
但看到男人的表情变化, 她察觉她心底隐隐还是有所期待。
——这个假的怀孕消息,会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盛惟景确实是震惊。
他正从烟盒里拿烟,一支烟往出抽到一半就顿住了,他转过脸看向她。
她站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就连唇色也是颓败的紫,她又说了一遍:“我怀孕了。”
“不可能。”他本能反应说了一句。
印象中,每一次他都有采取措施,他很小心,不想给她的身体增加什么不必要的负担。
“那次在休息室里……你忘了?你觉得那种半途才用的避孕方式就一定靠谱?”叶长安脑子还是一团乱, 谎言像个雪球, 越滚越大, “我例假推迟很久, 还有呕吐症状,已经拿早孕试纸测过几次, 确实是两道杠, 我正打算这两天去医院做具体检查。”
盛惟景也想起了那一次的混乱, 他当时在想什么?居然做出这么不稳妥的事来。
他将烟塞了回去。
好半天没人说话。
盛惟景低下头,过了片刻,又抬头看她,“是真的?”
“真的。”
“话不可以乱说, 不要用这种事情试探我。”
“……”叶长安手攥得很紧,“你不信?”
盛惟景脑子彻底乱掉了。
他已经定好计划,不能被打乱,不能被叶长安打乱,也不能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打乱。
孩子……
现在有了孩子,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孩子要是生出来,结果就会和他一样,在盛家受冷眼,被人瞧不起。
但如果不要,就意味着要让叶长安打胎。
她的身体本来也不算好,刚从徐家村过来的时候,为了调理身体,特别苦的中药,断断续续喝了好几年。
他很久都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
叶长安渐渐地,有些站不住了。
她其实腿软得厉害,原因很多,这些天没有吃几口饭,身体很虚,加上她处于一种难过交织着愤怒的情绪中,当然,她在说谎也是一个缘故。
以前她对盛惟景就算非要说谎,也大都是些善意的谎言,譬如之前隐瞒自己对梁晨文道歉和受伤的事情,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但这一次,她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给彼此添堵,毫无意义的谎言。
她不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像个下贱的乞丐,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一个骗子。
在她甚至开始觉得头昏之际,才听见男人的声音又传过来。
“长安……”
她忽然意识到,他不叫她“丫头”了。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当然记得,她没有说话,思绪却回到多年前徐家村的夏天。
盛惟景代表盛家做慈善,捐助善款给徐家村所有学生,在叶长安名下的捐款却没花在她身上,被挪用到了她弟弟身上。
徐家村里她不是个例,那些家里男孩女孩都有的,都将属于女孩的善款想办法花在了男孩身上。
盛惟景本是慈善作秀,带着常昭去徐家村拍照片给媒体,结果遇上了来告状的她。
她冲到他面前揭露了这一切,他们就这样相识。
盛惟景一直觉得,叶长安很像一个战士,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看起来非常英勇,这样的人,理当是足够坚韧的。
哪怕被父母打骂压迫,她一直没有对这个世界认输过。
那样的苦难都承受过来了,以后不会更糟糕了,方杰都说她现在状态很好,身体上的一点问题,只要好好休养,总会好起来吧。
对他来说,现在时机很关键,不会有那么多机会去坐稳这个位置,盛煜虎视眈眈,他不能心软,他本不想走尤家这条捷径,但让给盛煜是不可能的。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他又开口:“你现在不同于在徐家村的时候了,你的家人再也威胁不到你,你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决定自己的方向。”
叶长安一时没明白,直到他说出下一句。
“我已经做了决定,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明智的决定和选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像就连心跳都停了短暂的一瞬,她恍惚中竟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陌生。
盛惟景从大班椅上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她一直没动,好像一尊雕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靠近。
最后,他的话音也近了,响在她耳边。
“长安,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而我不喜欢意外。”
他确实不喜欢意外,他人生中的所有,几乎都是有计划的,朝着盛承运定的目标努力。
叶长安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但他却接纳了这个意外。
然而他不会容许这个意外继续制造新的意外。
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大概因为时间很短,她的小腹还是平坦的,而且她看起来又消瘦了一些,他的掌心感受不到什么,继续说话,语气低沉而凉薄。
“就像它一样。”
她没反应。
他说:“听话,打掉。”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被这眼神刺得心口一紧,收回手,垂下眼不看她,“我会让常昭为你安排医院和医生,最好是可以药流,张嫂会照顾你。”
叶长安感觉自己像是被这话抽了一耳光,本来乱哄哄了数日的脑子,在这一刻清醒了。
她在垂死挣扎,没有意义,盛惟景这个人,和她到底是不一样的,她有他就足够了,但他想要的太多了。
他们之间,无法对等,她始终还是一条流浪狗。
她安静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后来,笑出声,笑得肩头发颤。
盛惟景蹙眉看着她。
“被吓到了是不是?哈哈……”她按了按眼角,“我跟你开玩笑的,什么怀孕?我上周例假刚结束,再说哪儿有那么容易怀孕,医生早就说过我宫寒,你忘了?”
叶长安曾经生理期被她父亲关在地窖,大冬天的,等人出来发高烧,后来就落下痛经的毛病。
医生说她宫寒,为这也吃了不少中药调理才好了一点。
盛惟景没说话,唇线紧抿,似乎是在判断她的话到底哪句是真。
叶长安笑着揉眼角,她这会儿眼睛干涩到难受,她又看他一眼,还是笑,“你怎么那么严肃,真被吓到了啊?”
盛惟景面色有些难看了。
她终于停了笑,叹口气,忽地幽幽说了句:“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不一样,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其实我们也挺像的,虽然你出身名门,但你母亲早逝,父亲也不爱你,家里没人关心你……不爱你还要对你有诸多要求,其实盛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真的就没有怀疑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