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天光下,朱兆平容貌俊秀,目光清澈,潘云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心知到底是不一样了,还是生疏了,不过也好,他如此撇清,倒也免了她生出了尴尬和为难。
朱兆平垂眼打量着潘云,见她神色光洁如初,眸光依旧清正纯净,虽洪氏信中交代的那些事情他心中不愿,却仍旧愿意搭把手,护一护这女子的周全,于是道:“如今先生和师娘先后撒手人寰,云妹妹孤苦伶仃,到底不妥了些,不如你我结拜为异姓兄妹,等此间事了,你便随我回了朱家去,到时候叫你嫂子留意一些可靠的人家,若是你也允肯,以后也好有个稳妥去处,如此,我也算是对得住师娘和先生了。”
可潘云却并不愿意。
等着到了晚上,朱兆平先去花厅用饭,灵堂里就只剩下潘云和阿诺,阿诺瞧着四处寂静,眼神便落在了潘云身上,不觉脸色微冷,皱起眉来。
竟然失算了,阿诺捻起了一张黄纸搁进了火盆里烧着,目光阴冷地刮过前面那具黑木棺材,心里还是觉得百般奇怪。她还以为,有了洪氏留下的书信,依着朱兆平那性子,必定会对潘云百般照拂,还有潘云,当初她对那何氏不假颜色,不正是因为她余情未了嘛!
“小姐,奴婢听说夫人给小姐留了书信?”阿诺原本以为她那算计一算一个准,如今失了算,也只好装着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来。
潘云看着火盆里红光翻腾,轻轻嗯了一声。
阿诺忙温声道:“可是夫人还有什么遗愿未曾完成,想要小姐替她办了去?”
潘云想起洪氏的遗愿,又想起今日里朱家哥哥满身的排斥,不觉脸上腾出羞怒的愠色来,淡淡道:“没有什么遗愿,只是盼着我能好好过日子罢了!”
阿诺知道潘云这是有所隐瞒,可这会儿她却不能说出她是知道那书信里写得是什么,默了片刻,只好故意装出愁容道:“眼下老爷去了,夫人也跟着去了,独留下小姐一人,以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潘云咬着唇儿想了片刻,说道:“我爹爹在这书院里待了数十年,便是瞧着爹爹的脸面,书院也不会出言驱赶我的,以后咱们照旧住下就是,爹娘给我留了些积蓄,省着些用,足够我以后过活了。”
阿诺闻言一怔,竟是没想到潘云竟是这么个性子,她皱起眉想了想,当初潘云是自己坐了马车去的潭溪镇投奔的朱家,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旁的隐情不成?
左右想不通,阿诺沉默片刻,又劝道:“虽说这里仍旧住的,可到底没了老爷和夫人,外头又多是年轻俊秀的书生,日子久了,少不得有些瓜田李下之嫌,倒是住不长久。”
潘云闻言皱起眉,显然这话她也是听进去了。
阿诺见状,自然还要劝,可潘云却摆摆手,制止了她,轻声道:“且先住着,等着住不下去了,又在说罢!”
阿诺见着潘云这里劝不动,于是寻了个时机,便有去朱兆平跟前游说。
朱兆平本是疑心她的,只是这些日子细细观察下来,倒叫他疑心是否是自己多疑了,如今见这阿诺满口关心潘云,倒缓了缓神色,轻声叹道:“云妹妹自来是个有主意的,我原也想着,潘家没人了,她一个女子独门单户的到底不好过日子,想跟她结拜为异姓兄妹,岂料到被她一口回绝,我劝了许久也没法子,你若有心,不如去劝一劝吧!”
阿诺听闻此言,目中不掩惊讶,那可是潘云呢,她偷偷瞟了一眼朱兆平,见他神色淡淡,虽有失落和担忧,却也是只是寻常罢了。
“是,婢子知道了。”阿诺应着,便躬身退离了此处,等到了无人处,才眼露出凶光来。狠狠揪住了一旁开得争艳的菊花,几下便撕扯得稀烂。
何婉仪收到朱兆平的来信,已经过了足足八九天的时间,她看过信自然很是吃惊,倒把坐在她对面的何夫人吓了一跳,问道:“这信不是四郎捎回来的,瞧着你这脸色,可是他在外头出了事?”
见娘亲不掩担心,何婉仪忙笑道:“无事,他好着呢,说是再耽搁几日,便会回来。”
何夫人疑惑道:“既如此,你那副表情又是为何?”
何婉仪不欲多言,便温声说道:“原是一些不太好的琐事,说给娘亲知道,也是徒增烦恼。”扶着椅子慢慢起身道:“我有些事要处置一下,娘先在这里跟莲儿玩吧!”
何夫人见女儿果然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笑道:“行,我就不问了,省得问多了叫你心烦。”又道:“只是到底我年纪大了些,吃的盐也比你吃的米多,若真个儿碰上了难事儿,可莫要藏着掖着的。”
何婉仪抿唇笑了:“知道了。”说着扶着玉叶的手腕,便出了堂屋,往自家屋里去了。
“刘姐姐上次寄来的书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自打怀了这一胎,何婉仪觉得自己的记性愈发的差劲了。
玉叶忙回道:“是上个月中旬的时候了。”
何婉仪点点头,遂吩咐玉叶磨墨备纸,等捏起笔杆寒暄了几句,又跟刘氏讨论了大半张的生意经,便直入正题,单问刘氏可是知晓县爷夫人家的事情。
等封了信封叫玉叶把信拿出去,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苍桐镇,何婉仪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说难道祸害遗千年,凌氏那般恨她,竟是不曾斩草除根?
正想着,朱妙莲从门外溜了进来,跟何婉仪对上眼儿便笑了起来,一双眸子弯弯如月,看得何婉仪跟着就心软似蜜,笑道:“过来。”
朱妙莲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走路技巧,两条小腿儿颠颠儿地就奔了过去,抱住何婉仪的小腿软绵绵唤了一声:“娘——”
何婉仪的一颗心跟着就醉了,她不好去抱起朱妙莲,便将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角,笑问道:“你怎的来了,你外祖母呢?”
朱妙莲磕磕绊绊道:“外,外祖母跟人,说话。”
何婉仪见她小小年纪,说话却是快人一步,又亲了亲她的小脸儿,笑道:“妙莲真是乖,嘴巴也是个巧的。”
朱妙莲隐约想起,以前娘一看见她便脸色欠佳,虽也疼她,可这双眼里却从来没有这般的欢喜过,总是含着淡淡一层忧愁,她原先不懂,后来渐渐有些明白的,全是因为她不甚聪慧。
想着,朱妙莲便笑了起来。如今她生得聪慧了,想来娘就高兴了。于是愈发欢欢喜喜起来,心想奇怪了,那个坏女人原先还在,也不知怎的就不见了呢!不过不见了好,没了她,也没人教唆着爹娘吵架了。
何婉仪见女儿跟自己亲近,心里自然更加欢喜,想起她上辈子最爱吃芝麻馅儿的汤圆子,于是牵了她的手,便往厨房里去,心说今个儿她心情好,倒不如做些汤圆出来尝尝。
朱妙莲努力迈开了小短腿儿跟着,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原先都会蹦会跳了,忽然间手脚竟然都变得那样短,不过不要紧,只要爹娘还在就成。
两人一路走着,路过荷花池的时候,何婉仪见里面荷花开得正好,便拉了朱妙莲想要凑近了去细细观赏,岂料到朱妙莲方才还喜气盈腮的小脸忽然变了神色,竟是大力挣开了,然后一碰一跳就躲到了老远的地方,见何婉仪立在原处诧异地看着自己,虽害怕得不行,却又上前来去拉何婉仪。
“娘走,娘走,这里危险。”
何婉仪见朱妙莲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怕她伤了自己,二怕她伤了自己肚里的孩子,忙随着她离开了荷花池,嘴里哄道:“莫急莫急,且慢慢走着。”
等到离那荷花池很远很远后,朱妙莲才大喘了一口气,似是安下心来。
何婉仪疑惑道:“莲儿这是怎么了?那荷花池里可是有什么东西吓到了你?你说给娘听,娘叫人去清理。”
朱妙莲却嘟起嘴,奶声奶气道:“莲儿害怕,上回,莲儿,掉,掉进荷花池,被缠住了,脚,怎,怎么也,爬,爬,爬不上来。莲儿喝了,许多,许多脏水,就沉到了池底,再,再也爬不上来了。”
何婉仪吃了一惊,整个人都跟着懵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怎的莲儿竟知道她上辈子溺死在荷花池里?
朱妙莲见母亲脸色不好,心里也害怕起来,哭道:“莲儿等了好久好久,才又见到了,见到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