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仪想起那个没缘分的弟弟或是妹妹,轻轻搭在何夫人的肩头,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
何夫人原是哭过几回的,这会子虽是心酸恼恨,可也哭不出来了,只觉眼眶酸涩,将何婉仪的手轻轻按住,叹道:“别伤心,都是过去的事了。既是知道始作俑者,以后清理了门户,再往外头买几个康健的回来,不定过些日子,你便能有几个弟妹了。”
何婉仪大吃一惊:“娘亲这话——”
何夫人虽是笑着,却是满脸酸涩,轻轻叹道:“总不好就叫何家断了香火,等着孩子生了,便抱到我房里养着,以后都是我的儿子。那些子女人,若是听话了,便留着伺候老爷,若是生出了旁的心思,叫了人牙子发卖便是。”
这话听得朱兆平脸上一热,有些坐不住了。
何婉仪不料娘亲当着朱兆平的面竟是说出了这番话,忙捏住了何夫人的肩头,嗔道:“娘,说什么呢!”
却听何夫人笑道:“贤婿莫要觉得我心毒手狠,这女人若是为了恩宠就相杀起来,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后宅的血脉子嗣。你瞧,这还是骨肉至亲,一朝起了歹意,却是半点情分都不讲,竟是杀几个干干净。你们是不知道老爷当时的表情,猩红着一双眼,神色甚是恐怖,瞧着你们二叔,竟是想要杀了他一样。”
何婉仪不觉心头一跳:“可要拦住了爹爹才是,便是杀人偿命,也不该是爹爹下手,若是叫人知道了去,可是了不得了。”
何夫人拉一拉何婉仪的手,温声道:“别担心,你爹爹预备将你二叔一家送去了老宅,至于要如何惩罚了你二叔,老宅里有族长在,还有当地的里正,到时候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
何婉仪点点头,想起上辈子的事来,只觉得满心痛快。将眼睛向朱兆平那里望了望,知道这事儿能够这般快速地水落石出,当属这位首当其功。当时她虽心觉出不好,可到底还是眼界窄,阅历不够,竟是想不明白。偏他是个聪慧的,不过只言片语,便猜疑到了二叔的身上去。
何夫人眼见家中无事,推了推何婉仪道:“你们快些家去,也好禀告朱家长辈,此间事情已妥,好叫他们安心。”又笑道:“原该是我亲自登门,只是我身上酸疼得厉害,这便先偷一回懒,且向亲家告个罪。”
朱兆平恭敬道:“岳母只管好生歇息,其他的都是小事,再不必理会的。”说着起身道:“如此,小婿且先告退一步,过去安置马车。”又向何婉仪道:“眼下时候还早,你也莫要着急,岳母若是还有些精力,便陪着岳母说会子话。”说着作揖,转身离去。
等着他走了,何婉仪在圆凳上坐下,嗔道:“母亲也是,如何当着姑爷的面儿说出那等话来。”
何夫人却冷笑道:“这事儿瞒不住的,且我也并不想隐瞒。当初收留你二叔一家,我可是呕心沥血,安置得妥妥帖帖。这些年来,谁能说出半个不字,说我待他们一家不好?偏他们狼心狗肺,害我一生。可眼下害也害了,那药,我也终究是吃了。可我不能白吃了这么个苦头,再说那火势凶猛,镇上的人谁人不知?这事儿就该闹开了来,这般才能显出了我的委屈,洗刷了我的污名。若不然遮遮掩掩的,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模样。便是不为着我,便是为了你,娘身上手上都得干干净净才是。”
何婉仪不由得哽咽:“娘——”
何夫人将她的手握一握,叹道:“到了这般地步,娘也想开了。谁生的孩子都一样,便如你说的那般养在膝下。我盘算着,既然要养,若是以后真个儿能生,便多养几个,总会有个是知恩图报的。”
何婉仪笑了;“娘素来都是最能干的。”又说道:“便是不孝又如何,到时候去衙门里告他忤逆。便是扯破了脸,不还有女儿在,总不会叫娘亲老无所依的。”
这般说了一回,等着坐了马车回了朱家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该是用晚饭的时辰了。
夫妻二人先去禀告了朱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两位老人家都是通情达理的,问过几句,叹了一回,便叫两人回了。只是到了大太太这里,何婉仪一瞧见上头坐着的那个女人板着一张脸,两只眼仿佛奔腾着浓烟的烟囱,不觉心头一跳,下意识往朱兆平身后挪了两步。
大太太看在眼里,心中火气更甚,小狐狸精,整日里净是迷惑爷们儿了。
“忙活了这么久,平哥儿先去歇息吧!”大太太冷冷道:“平哥儿媳妇留下,我有话要说。”
何婉仪心口一缩,情不自禁的,就扯住了朱兆平衣袖。
大太太眼中火气更甚:“你扯了平哥儿做甚?莫不是觉得我是只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第018章
何婉仪的心里,大太太赵氏比那猛虎可要厉害了许多。毕竟猛虎藏在深山,她不去招惹,那猛虎也不会来伤了她。可大太太不一样,她总是瞧自己不顺眼,得了机会,便要下手收拾了自己。
朱兆平皱起眉头:“太太有什么话要说,只管说便是了,为何要独独留下何氏?”
大太太不快道:“怎么,如今我连留下她的脸面也没有了?”
朱兆平回道:“自然不是,只是太太过于严厉,何氏害怕太太。太太要说什么,就只管当着儿子的面说了就是,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是儿子不能知道的?”
大太太气结,她留下何氏,自然是要背着人教训她的,朱兆平留下,当着他的面儿,还如何教训,怕是才开个头儿,便要被撅了回去。
眼见大太太只胸口处此起彼伏,气得不行,朱兆平道:“既然太太无话可说,儿子便先领了何氏回去。到底一夜不得安眠,儿子和何氏俱是困乏不堪。”说着扠手作揖,便要转身离去。
何婉仪也忙跟着扠手福礼,正转了身跟着朱兆平离去,却听得背后大太太咬牙切齿说了一句。
她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做母亲的心术不正,烧死了妾侍孩子,这当女儿的,也是个浑然不知礼数的狐媚子,才嫁进门几日,这便勾着相公不敬父母了。”
何婉仪脚下便走不动了,转过身涨红了脸道:“太太不喜欢儿媳,儿媳也能明白,只是太太缘何要说我的母亲?那妾侍还有孩子并非我母亲下的毒手,太太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源头,这便出口伤人,毁人清誉!”
“放肆!”大太太重重拍在案几上,羞怒道:“你一个做人儿媳的,竟敢顶撞婆母,你眼里可还有礼法家规吗?”
若是寻常,何婉仪自不会同大太太面对面儿的当面争论,不管事实如何,她这般做了,先就站不住脚,得叫人说一声没教养。可是她又不能白白叫人将娘亲说了去,为人子女,若是就听着旁人污蔑了她娘亲的清誉而闭口不言,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去。
便要张口说话,却被朱兆平按住了手腕,朱兆平道:“你先回去。”
见何婉仪目露怨色,不肯离去,朱兆平又轻轻说道:“去吧,岳母的事情,我自会替你同太太争论明白的。”
朱兆平自来言出必行,这一点上,何婉仪还是信他的。点点头,很是愤愤不平地看了大太太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大太太冷笑道:“好个大家闺秀,好个人人称道的何家二姑娘,这便是她对待婆婆的态度,便是这般模样,也能称上一个贤良佳妇吗?”又挑拨朱兆平:“好歹我也生养你一场,你便这般看着你媳妇儿对我不敬?”
朱兆平面无波澜,淡淡道:“太太立身不正,也难怪何氏对太太不敬了。”
大太太只觉心口跳得厉害,又堵得她上不来气儿,板起脸道:“这么说,这还是我咎由自取不成?”
朱兆平道:“儿子不敢这么想,只是太太说岳母烧死了妾侍孩子,这事儿并非岳母所为,然而太太不知事情始末便出口伤人,说到哪儿,都是不对的。”
大太太冷笑道:“这话潭溪镇都传遍了去,便是冤枉了,那也是何氏母亲立身不正,自己做下的孽!”
朱兆平掀起眼皮眼神淡淡:“岳母被人冤屈,且要被太太说是立身不正,那太太当初买通了产婆,害的青柳一尸两命,又该当如何说道呢?”
大太太唬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起眼睛骂道:“你胡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