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临后的北国,灰色的天空嵌了灰色的枝桠,而司君遥的生活被涂抹成用色大胆的油画。只有阿白每天哭唧唧,好好一盆高冷的栀子,顶着任舟系上去的桃红色的蝴蝶结,羞愤地得疯狂脱叶,在二十六度的地热供暖中却几乎凋零到秃顶。
云生网咖在斗殴风波后快速恢复了宁静,猛哥和微姐待任舟一如往常,而任舟也更卖力气干活,帮着策划了几次优惠活动,为云生加了血。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尊贵会员右祎也踩着活动的尾声回归,自己的卡已经充到三年后,那就开新卡送朋友。
“所以你真把蒋昊给揍了啊?”右祎边隔着前台给任舟递货边问。
任舟摸高把饮料补齐,扭头谦虚:“啊,其实总共也没打几下,不然他现在满嘴镶烤瓷。”
右祎作初中女生迷恋校霸的痴迷状,感叹到:“那我真是血亏!居然错过了大场面!”
“谁让你忙活什么玩意儿比赛,上礼拜赠咖啡礼券那个活动不是我抢着给你留一手,怕不是已经叫你搂大腿嚎上了。”
“大哥,我那是正经活儿好吗?取之于甲方爸爸,用之支持你工作。”
任舟想,是这个理。他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别看长了一张娃娃脸,原来右祎已经大学毕业了。他本科读的是名牌大学设计专业,仗着家里底子厚,偏不愿被拘束在公司早九晚五,平时靠大学期间积累的资源接点外包,再搞搞创意比赛,也赚了不少,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
只是再被艳羡的人也总有自己的小缺憾,他俩搭手补完了货,正好碰见露露新交的男朋友骑个小电驴突突到门口。露露把围巾绕了两圈,蹦跶地窜出了门,钻进鲜橙色的电动车挡风被,还不忘隔着玻璃朝他俩挥挥手。然后腰一搂,头一靠,一骑红尘,妃子是笑了,可任舟和右祎却齐刷刷叹了口气。
右祎扭头杵他一肘,没好气地说:“你叹什么气?全店就你搞对象搞得最势如破竹,转个头的功夫都同居上了。”
任舟心说这误会这辈子算是解释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敷衍:“我这不就是慨叹嘛,爱情啊,它就是接来送去,出双入对,电动车挡风被都能开发出双人的,说不准过几天电动牙刷都能出款双头钻,鼻尖贴上各自滋滋,刷牙腻歪两不耽误。”
右祎想象了一下,除了满脸喷沫子的危险,竟然还有点令人期待的浪漫,想到自己连个联动刷牙的对象都还没有,顿时更加惆怅,“甜甜的恋爱到底啥时候能轮到我啊!”
“你上次不是说,网上认识了一个。”
“他啊…”右祎听他提这人,肩膀也不塌了,眉心也不皱了,嘴边的小梨涡跃跃欲绽。
这小半年先后断了贝达宁和任舟两条大道,他着实有点不甘心。尤其任舟搞上那位斯文白净的男老师还顺利同居了之后,气色变好了,精神抖擞了,连原本全世界欠他八百万的脸也柔和了许多,动不动就捧着手机笑得柔情蜜意,让他眼馋。
既然有成功范例,不抄白不抄,他火速补了《气球飞不走》的课,一头扎进栀白的同人号,边羡慕任舟找了个才貌双全的,边在评论区糖粥甜上头的鸡叫外挑选目标。没想到还真碰上个性别标注男的账号,ID叫“yi”,右祎当时就拍大腿。
他本名不叫右祎,叫右宇强,大抵是做生意的爹寄与的期望。等他觉醒了自己的人生,立刻改了个大吉大利的名号,右祎,有1,简单粗暴,跟“旺财”“长发”一个路数。名字没白改,你看,这“yi”不就来了么。
右祎立刻扑上去关注、打招呼、加好友三连,等加上那人的微信,他立刻给爱心午餐捐了520元冲喜,因为这人居然真的是个男的,朋友圈照片帅得风流倜傥。只是他以为春天要来了,对面那位却老神在在。赶上了,应付几句,从不主动挑话头儿,于是乎半个多月了,右祎依然有种被扔在鱼塘里等待进入重点培育区的感觉。
右祎这边琢磨着再怎么深入敌后,任舟小脑袋瓜还在露露和男朋友的甜蜜日常上转悠。说不羡慕是假的,虽然他在整个云生都是响当当的恋爱先锋,但实际上是个误会过别人要搞他又发现人家根本没这意思的乌龙菜鸡,恋爱的芽都没发起来,直接被按死在冬天。真是成也白内裤,败也白内裤。
虽说只要他提了,司君遥一定会答应,但他从网咖走回家,就算拄拐,都用不上十分钟,让人家接下班实在太荒谬了。可是,活人是不会被尿憋死的,司君遥不来接他,他可以去接司君遥啊!反正他们总部明晃晃的大楼立在那儿,不用打听也找得到,反正司君遥上班偶尔也不开车,这不就正好是个机会。
恋爱谈不上,接下班这种小快乐他跟帅哥房东司老师也可以拥有!
“司老师,学科淡季的难处我们不是不理解,但大校长跟我要业绩,我能靠谁?我能靠的不就是你们几个负责人嘛。”
部门总监这几下桌子拍得倒是悲痛,可二郎腿依然翘得高。司君遥推推眼镜,知道刚才一番言辞恳切地分析算是白说,也不想再跟他多纠缠。
“我们一线教师向来肯吃苦有干劲,以往有困难都不计付出地尽力克服,我理解部门有业绩压力,但今年全行业的处境就摆在这,要熬过去并不是把压力全盘转嫁给一线就能成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们全力以赴。不考虑实际情况硬下指标,恕我无能为力。”
最后这四个字一出,总监二郎腿也不翘了,从椅子上弹起来,质问他:“无能为力是几个意思?明摆着给我撂挑子?”
“我以为刚才说得已经很明确了,按照现在的状况,加上接下来和市场部以及运营那边的推广,理想情况下,季度预算我们最多能完成百分之八十五。提前知会您了,有个心理预期。不用送。”司君遥起身,在总监气口接不上趟的追问中,离开了办公室。
打卡机前排满了等待下班的同事,看到他来大多朝他热情招呼,转过身却也都小声议论他今天又把部门总监惹拍桌的事。司君遥也习惯了,上一任总监飞升去集团,大校长直接调派了个从前跟他的骨干空降过来,因为没有底气,所以看哪个有经验有实力的负责人都是眼中钉,而司君遥,是根烧红的铁锥。
不过他无所谓,他就是根竹签子,下了班也只给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孩儿串烤串。今天降温,刚好是个吃串的好日子,他一心盘算着任舟的烤鳕鱼和龙虾尾,并没有功夫计较周遭同情的目光。随着队伍缓前挪,快排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司老师,下班没!”任舟只要给他发消息能用叹号结尾就不用句号,显得每一句都那么有分量。
“马上打卡。阿舟饿了吗?”
“还行!”
“那是想让我给带什么回去?”
“嘿嘿,还是你懂我。你们单位正门出来,对面是不有个卖烤红薯的?啊,你们叫地瓜。给我带一个!”
“好。”司君遥按了指纹,快步挤进了电梯。
人力部的女同事难得看他着急,笑嘻嘻地打趣他:“司老师最近下班很积极嘛,不是往常自主加班到深夜的司老师了啊。”
听她这么说,边上一个男老师也转过身,用“我都懂”的眼神朝他递了个暗号:“这个我有经验,男人啊,谈恋爱冒险早退,结了婚主动加班。看咱们司老师最近这状态,明白,咱们都明白。”
也不知道明白什么了,司君遥失笑。出了电梯却也一刻不能等似的迈开长腿匆匆往外走,下班的点儿,那家怕一会儿也要排队,去晚了抢不上烤得流糖的了。他走得越急,后面同事叽叽喳喳笑得越开怀。一群人挤出旋转门,司君遥连付款码都提前调出来,准备过马路就给任舟买个烤地瓜中的今日之星回去。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呼:“那谁呀?!”
他抬起头,马路对面停了一台磨砂黑色的摩托,一个身着黑色皮衣的男模正倚在后座边,修长一双腿放不下,落地支出很远一截。明明是个太阳惨白的大阴天,日落之际,他还戴了一副遮了半张脸的黑超墨镜。看见司君遥出现,原本跩得不可一世的嘴角唰地咧到太阳穴,满口白牙隔着几十米都直晃眼。
“阿,阿舟…?”司君遥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