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回,当真压不住脾气了。
她怕真的有无可挽回的那天……
底下跪着的几个大男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良久,才有一个壮着胆子开口:“娘娘,属下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前在夷狄,大王带着我等过三关斩六将,从那么个任人践踏驱使的下等人爬到今日,大王是天是地,到江都城,皇上亦是我等的天神。”
“依夷狄规矩,无甚么对错是非,大王一句话顶天立地,便是要火烧都城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可他到底是个肉. 体凡胎啊!”桑汀快被这'天神论'气死了,“我不管你们夷狄怎么样,现今是东启王朝,他是东启帝,若真出事……你们也要一并陪葬吗?”
几人顿默,殊不知接下来便齐声道:“大王死,我等绝不独活!”
这道理说不通了,反而像是她一小女子不懂大节,在无理取闹。
桑汀气得眼尾通红,被冷汗濡湿的衣襟很快被火气捂热,冰火两重天只觉要炸开,那一瞬,她竟体味到了稽晟胜怒却不得发作的滋味。
说是火烧火燎、油锅煎炸都不为过。
桑汀忍不住重重呵斥一声:“都不许说这些!日后谁要再说这些丧气话,便,便……”
温温柔柔的姑娘头一回发火,显然是生疏了,脸色涨红,娇娇弱弱的怜人得紧,哪里有什么威慑力。
可她想起夷狄王,胸口堵着口气,大声道:“便通通拉出去砍头!你们都不准说!”
底下鸦雀无声。
屏风后,才将起身出来的男人低笑一声,嘴角上扬的幅度却耐人寻味。
稽晟默然收回脚,懒懒地倚靠在一旁,他不言不语,眸光深邃,丝毫没有昏倒过后的虚弱。
哦,还从没见过阿汀为他与人生气争执,有趣。
桑汀一无所知。
她只觉眼下必得把话说清楚,像今日这样的情况绝不能有第二回 了。
想罢,桑汀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肃着脸道:“日后,皇上身边不能离人,再有此等凶险,必要及时请院首大人过来,若皇上发怒要杀要打,只管叫他来寻我,听明白了吗?”
几人惊愣抬头,却是一眼瞧见姑娘身后的冷峻男人,触及那样凌厉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震,纷纷点头:“是,属下一切听娘娘吩咐!”
桑汀的火气这才消退了些:“如此便好,无事便退下——”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她腰肢上穿过来一双臂弯,轻轻圈住,随着那力道往后带,贴在身后的是一个冷冷的胸膛。
桑汀惊讶回眸,见东启帝倦倦垂下的眉眼,她吓了一跳,忧心问:“你醒了?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来人,快,快去请院首大人过来!”
稽晟抬手,食指抵在她唇珠上,低声:“嘘。”他垂头,轻轻搭在她肩上,问:“发脾气惩罚人也不会吗?”
桑汀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啊?”
稽晟压着声音笑,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愉悦了,“朕教你。”
说完,他直起身,转眸睨向底下人时,远还温情缱绻的眼神瞬间寒凉下去,沙哑的声音似灌了冰雹子,威严中蕴着几分寒凛:“哪个不要命的?给朕跪出来。”
话音甫一落,跪地的人齐齐往前跪了一步:“属下失职,惹娘娘不悦,请皇上恕罪!”
稽晟冷声:“皇后说的可记住?”
“属下谨记!”
稽晟捉住桑汀攥紧的手,轻声似哄:“还气吗?”
桑汀看着他,一时无言,只默默摇头。
稽晟才道:“滚出去,各领二十大板,日后谁若再待皇后不恭不敬,自提人头来。”
他说话时声音算不得大,尤其是病后,可言语间那股子威严和震慑力像是与生俱来,天生的王者,掌生死大权。
待人战战兢兢走干净了,稽晟复才贴上姑娘白皙会散发药香的后颈,“呵斥训诫,不是靠嗓音大的。”
原本,这些东西他不打算教她。
汀汀简单快乐便足矣,凶险的自有他去。
可今日瞧了,总觉还是该好生调|教。
夷狄王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倒下。
思及此,稽晟不由自嘲的冷笑。
桑汀莫名有些忐忑:“皇上,我并非要凌驾你之上,今日事发突然,院首说你疲劳过度才昏倒的,我怕以后再出什么事,才,才……”
“好了。”稽晟松开她的手,怏怏垂下眉眼,继续说:“这红着脸,泪眼朦胧的训斥人啊,朕是头一回见。”
桑汀耳根一烫,难堪得咬紧了下唇。
她不是要训斥谁。
不料下一瞬,稽晟忽然贴近她耳畔说:“那模样,倒像是被朕在榻上欺负出来的。”
且娇且娆,勾得人心底那点阴私. 欲无处可藏。
桑汀更难堪了,憋了半响想解释两句,临了才发觉说不出一个字。
她明明就不是。
可是稽晟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板着脸,凶狠道:“没有下次。”
他的女人,谁多看了便是罪过,不可饶恕。
桑汀:“……好。”
外边雨声嘀嗒渐小了,稽晟顿了顿,才说:“下回,神色要冷,语气要重,你是朕的皇后,自当与朕并肩。记着,天下人事,无一例外,皆在你桑汀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反抗,缺什么,唯独不可缺底气。”
桑汀怔怔,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问:“那你呢?”
言外之意:你也不能反抗我,是吗?
稽晟眉尾一挑,倦懒神色露出几分玩味来,小东西惯是会拿捏他,“朕哪回不听你的?”
第58章 . 绝境(二) 嗯,比命重要。……
东启帝声音带着低沉的笑, 问:“朕哪回不听你的?”
真的吗?
桑汀不太敢信,于是在心里默默回想,每想到一件事, 都要扣下一根手指, 最后,两只柔软的手握成了拳。
她不禁恍然, 眸子亮晶晶的好似滑过漫天星光:“真…竟真的是啊!”
闻言,稽晟眉心蹙了起来,声音微沉:“怀疑我?”
她才没有!
桑汀有些为难地垂下脑袋,倘若要深究,只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
这段时日下来,许多事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他什么。
暴虐嗜杀的劣根动不了, 烦躁易怒的脾性动不了, 杀罚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坏东西。
她知道, 夷狄王在她面前, 与在旁人那里,截然相反,二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可是, 哪怕是这么糟糕的境况, 她还是想陪着他。
桑汀想,日复一日的陪伴和温暖,稽晟总会慢慢习惯有人爱他, 也会慢慢的换种眼光,去看待这些人和事。
她虽不知道从前那二十几年,到底是怎么样的,可是通过那只言片语便知, 他过的太苦。
她不能苛求他一夜之间就变好,可是今夜这样的发现像是沉蒙的惊喜忽然被发现,她惊喜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酸。
怪她,若当年她能再坚持一些,一定会磨动那个冰冷的少年,或许,后来也不会有这些难过的事。
只可惜,光阴不复返,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桑汀转身回抱住稽晟,两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濡湿衣襟,她语气松快,似玩笑般的说:“才没有怀疑你呢,就是好惊讶,传闻霸道蛮狠、说一不二的夷狄王竟会听我的话,是不是……”
说着,她语气有些忐忑了:“……我好重要好重要的,是不是?”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表明心意的话。若非细节见情谊,桑汀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稽晟对她,会有情。
少女心事似埋在土里的种子,奈何风雪冰寒生生压住了破芽而出。
她不敢问出那句直白的话。
可是稽晟只淡淡应:“嗯。”
桑汀惊愣抬眸,嗯一声就完了?
就,就再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就好比说,哪怕你说一句“嗯,很重要”也好的啊。
姑娘的满眼期待如同雨夜星光,瞬的凐灭了大半。
桑汀摇摇头,决计不为难自己再去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夜里凉,夜也深了,她怕稽晟再着凉,便要准备歇息,可是要脱身出来时,才觉禁锢住她腰肢的手臂力道大得吓人。
莫说是分开,便是动也动不得。
稽晟不知道她这脑袋瓜寻思什么,贪恋的把人一点点拢紧,坚. 硬的下巴搭桑汀颈窝,唇轻启:“比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