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59)

“是……阮灼的……是小阮吗?”他声音无比喑哑,透着不可思议,“都,都长大了呀……”

阮木蘅忽而落下泪来,是他,没错,曾经这个声音能发出洪钟般响亮爽朗的笑声,能总是捉弄她说一些吓唬人的玩笑话。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口中,最终只是用力点头。

她想问他这些年怎么过的,阮家军还有什么人,为何明明逃过一劫仍要再次起事……

无数的问题滚过,却不成话。

都已是这样的境况了,那些问候显得苍白无力,但有一件事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

“义父,是木蘅无能,不能救你出去,也无法侍候左右……”她哽咽住。

侯获目中仍有震动,似乎想探手摸摸她,却又无奈地垂下,温和地道,“你哭什么呀,这是义父自己的选择,义父虽然失败了,可就算是死,也能无愧于心地去见大将军了,我很高兴,所以你别哭。”

阮木蘅再也忍不住泪下如雨,却又不想显得懦弱,别过头去伏在自己的肩头将泪擦干净了,勉力平静下来,将困囿她多年的事问出道,“当初阮府被抄家,婢女家丁被卖为奴,娘亲爹爹……”

她使劲吸一口气,将泪水再次逼回去,“其他人被流放,我还很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娘说爹爹,怀远大将军没有错……”

“爹爹反叛……是有苦衷的吗?”

她话不成音地说完,切盼又害怕地盯着他。

侯获猛地一颤,一瞬间恨意蚀骨,冷冷地愤恨道,“景焻狗贼,逼我们反叛,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大将军为国效力多年,临终了却得了个臭名昭著的反贼名声!真是苍天无眼!”

他大声说着,那削瘦的头颅昂扬向上,捏紧拳头,脸色青白沉郁。

嗜血的恨浮出,望向阮木蘅时越是激恨,铿锵地对他道,“但作为怀远大将军的女儿,你必须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样的人,谁都可以怀疑他,你不可以。”

阮木蘅面色惨白,胸中一阵冷一阵热,好似有某一种怒意喷薄出来,“请义父务必告诉我实情。”

侯获凝视着她,静默半晌,目中的痛恨在暗涌中撩起,“怀远大将军视兵如子,忧国忧民,戍守西河的十年,与西夏敌军大战小战无数,屡战屡胜,威名远播,守得大郢之西北如铜墙铁壁一般,护佑了一方的安宁。”

“却是在昌平元年,西夏趁着大雪,调集北边中部悉数兵马大举进攻,一力打到西河辖域边境内,宁将军奋力顽抗,可后继无援兵,对垒月余,有兵败之势。”

阮木蘅听得头皮炸起,小时候父亲经常外出,一去月余,在家中时候极少,她却不知道父亲每次出门都是刀头舔血,每次回家都是死里逃生。

侯获说着紧紧闭起眼睛,“……难撑下去时,去郢都求援的士兵却带来的不是朝军,是议和书,要以割让出西河北边疆域的代价,以及万金的和礼,以希求西夏收兵。”

“怀远大将军十年戍守,怎会甘心如此拱手让人,怎么甘心将自己的子民土地割手出去!”

他眼中几欲喷火,“遂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名拒绝议和,重整士气,负隅顽抗,同时向淮南一地的淮南王景钊求援,景钊一应出兵,连打了四个月,最终将西夏扫出西河境内……”

阮木蘅听得心惊胆战,轻声追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也大概也知道。”侯获胸间不断起伏,恨恨地道,“胜战后,景焻狗贼以升迁和封赏之名,将阮家军大部召回郢都。”

他哈哈大笑起来,“可是你猜怎么着?景焻害怕功高震主,害怕降不住敢反抗的阮将军,升是升了,赏是赏了,可阮家军被拆分,被各种理由除名,被明升暗贬,架空了军权,甚至不从者被暗杀,左将军季道不服,与阮将军大吵后带着一部分余将投奔淮南王而去。”

“淮南王狼子野心,早就对皇位虎视眈眈便借机谋划反叛之事。那些将领士兵都是阮将军一手□□出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阮将军怎么可以袖手旁观,便这么被迫着反了。”

后事如何,阮木蘅知道,淮南王战败绞死,父亲背起了骂名被杀,阮家抄家,她充入宫中为奴。

昏暗的牢内凝滞静默,只有那沉痛的余音还在回响。

阮木蘅惊心震目,心中仿若有一包火在燃烧,烧得她手脚发抖,眼睛发红。

“大将军啊,大将军是英雄,阮阮你记住了,你父亲顶天立地,爱国爱民,一捧丹心全为了百姓,他死得有冤。”

侯获两行泪从眼眶中流下,慈爱地目视着她,“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恨,那些生死和尔虞我诈,你并没有经历,你没必要恨,恨由我来填就可以了。”

“阮阮,记住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便够了。”

...

......

元宵节家宴的烟火在入夜时,伴随着热闹的爆响,骤然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一簇簇一团团,五彩斑斓地膨开,如雨般纷纷坠落在层层宫阙上空。

阮木蘅目光越过轿子的横窗,半空正好有莲花样的烟火炸开,她仿若被灼烧一样猛地移开眼。

轿子内正襟危坐的景鸾辞神色复杂的眸光往她身上一停,伸手将她眼前的轿帘拉上,“害怕看便不要看了,年年都翻不出新花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阮木蘅死死地抿着嘴,垂眸看着手上被自己掐红的印子,寂静了良久良久,终究忍不住道,“你知情吗?”

她知道他当时就在某一处,他听见了。

景鸾辞窒涩,看着她哭红的眼,凌乱的头发,想伸手却没有动。

他该说他不知道,他的确也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可他不能辩驳。

因为他姓景,他坐的是父皇以非常手段捍卫下的景氏江山。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是,为何要带着阮木蘅去皇城司。

原本只是想要她不要那么冷情,有一些常人该有的情绪,对他……不要那么抵抗,回到当初那样。

却在这一趟后,他们原本渐行渐远的关系,越加不可揣摩。

“你恨我吗?”

景鸾辞颓靡而低沉地向她道。

阮木蘅咬住唇,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深长地沉默后,抬起眼睛,“我会选择不恨。”

景鸾辞苦涩地一哂,眸中好似倒进了千头万绪,慢慢地旋转着。

“这些年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是,残抱着过去和恨,是最没有意思的事情。”

阮木蘅眼睫不住颤抖,好似秋风下的落叶,声音却如水滴在银盘中,清而凌,“我是阮灼之女,在阮家军里长大的,那些都是我的亲人,我恨景焻。”

“可我会告诉自己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是上一辈的恩怨,为家为国,个人有个人要维护的立场,成者为王,败者身死。”

她直视着他,眸中有他不懂的神色,“我也会告诉自己,你跟这些事没有关系。”

“因为如果要恨,那我要恨数不清的人,要恨世事,甚至抱着恨潦草地难受地过一生,我不愿意如此。”

“所以,我会选择不恨,将过去放到过去,接受它,淡忘它,像我娘说的好好地活下去。”

景鸾辞眸中越是复杂,有久久的震动,凝住一般望着她,“……做得到吗?”

阮木蘅掀开车帘,已经过了东华门了,那轰轰炸炸的声音彷如在耳际,“我可以选择做到。”

第54章 事破 女人一向敏锐得可怕

“……元宵节那日, 三品诰命夫人中,太后只宴请了宁家老夫人,宴席结束后, 又悄悄地留了宁夫人和宁贵人说话, 看样子事情多半是成了。”

阿盏压低声音说着,忍不住喜笑颜开, “太后的赐婚懿旨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要下了,总算没有白忙活啊!”

再看阮木蘅,却见她眼神空茫茫的落在虚空的某一处,郁郁地出神,

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心地问, “……怎么了?您, 不高兴吗?”

阮木蘅眼神极慢地一错, 收回视线, 朝她扯了扯嘴角, “事情没有到最后就不算一锤定音,我们先沉下心等着罢。”

便遣了阿盏离去。

..

再回到重华殿殿阁内来,和她一起编录的翰林院侍讲徐焜已经走了, 没有了那讲起古玩时滔滔不绝的声音, 灯火通明的殿阁冷清到可怕,那一架子一架子的老玩意白天看着厚重古意,入夜了在灯火下看来就好似变了样儿, 沉重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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