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19)

作者:山中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先帝登基八年,他的寝陵每年所得的拔款在四十万两左右,最后两年即使是天下匪乱丛生,寝陵的拔款也没有停止过,前后共计约为三百二十五万两白银。

可这三百二十五万两白银修成寝陵只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没有天道也没有墓室,几年来一直只有几十个工匠在不停地挖坑铲土。

寝陵的修建除了工部和户部的官员管理视察以外,皇帝还会直接派一位最得圣心的钦差来监管,并随时向皇帝汇报工程进度。

先帝所委任的这位钦差名叫张有德,他早在当年先帝还在冷宫里便侍奉在侧,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一般被派到这样的差事,那基本上可以称之为奉旨贪污,每一位钦差都能赚得满盆满钵。可像张有德这样,只管贪钱,却把寝陵修成一座深坑的贪官,却是古往今来头一个。

这么一个大贪官,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大央朝廷雪上加霜。

现在不单没钱抚恤各地以及给先帝行奉安大典,还得再掏钱出来盖寝陵!

这简直是要内库和户部的命。

因此近百份奏折里,全是痛骂张有德,有人说要让将张有德凌迟处死,也有人说要让张有德活埋殉葬,并且摆出条条国法宫规,每一条都能让张有德死上一百次。

当然,大家虽然快被气疯,犹有最后一丝理智,那就是在处死张有德之前,一定要严刑拷问,问出那三百多万两银子的下落。

张有德身无长物,衣裳领的都是宫中则例,皇陵位处深山,天寒地冻,他仅有一件大氅御寒,据说还是御赐的。

也没有亲人子侄,更无田产店铺,金银珠宝,他的住处比任何清官都还要清一点。

“你说他贪这么钱到底干嘛去了呢?”风长天百思不得其解,“三百多万两啊,都能堆成一座山了!”

“陛下打算怎么审张有德?”姜雍容问。

风长天意外地看着她。

以往他也会就奏折上的一些事情问问她,但她从来都是回他一句“陛下恕罪,妾身不通政务”,但实际上若真不通政务,就没可能把奏折看得这么明明白白的,所以她一直都是打定主意不开口罢了。

“一个刑部侍郎,叫什么周镇的。”风长天说,“他们说他最会审犯人了。”

姜雍容心里微微一沉。

周镇,那是大央有名的酷吏,而张有德已经六十多岁了。

“陛下,”姜雍容行礼,“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的话没说完,风长天便问:“想去看看张有德?”

见她微微愕然,风长天笑了。

她平时永远都是带着一股风淡云静的神情,仿佛是面具一般铸在她的脸上。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每回要是能看到她脸上有点别的神情,风长天便觉得挺有意思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可是天牢重犯,你实在想看……就来求我啊!”

他这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

姜雍容的眸子顿了一下。

这变化非常非常细微,像是微风暂停,最后一圈涟漪荡出去,湖面又成了镜子般的寂静。

“哈哈哈哈爷说笑的!”风长天立马改口,“走走走,看看看,咱们现在就去看!”

“多谢陛下好意,妾身方才失言了。”姜雍容低眉垂眼道,“天牢重犯,确实不是妾身该去见的。”

第14章 . 上房 一不小心就投其所好了怎么办?……

姜雍容倒不是赌气。

方才只想着张有德恐怕挨不住周镇的重刑,却没有细想,她现在身份尴尬,挂着皇后的名,住着冷宫的地儿,最好的归宿是静静等死,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现在张有德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正是举朝瞩目的时候,这趟浑水太深,不是她这个前皇后能淌的。

“生气了?”风长天左右打量着她的脸色。

“陛下不要误会,妾身只是想明白了——”

姜雍容一语未了,风长天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姜雍容还来不及惊呼,风长天已经拖了她就走。

思仪端着菜进来,在门口险些撞上两人。

风长天身手迅疾,把姜雍容往自己怀里一带,思仪手里那一大钵汤得以保全。

他身上的铠甲冰冷坚硬,姜雍容的脸正要撞上他肩头的吞口,又被他轻轻拎住了衣领,脸颊距离吞口半分的距离里停了下来。

姜雍容觉得自己在他手里好像成了一只轻飘飘的小玩偶,他想怎么拎就怎么拎。

“借你主子用一下,饭等我们回来吃!”

风长天留下这么一句,拉着姜雍容就走。

姜雍容急问:“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天牢。”

“陛下,妾身并非赌气,妾身方才是一时冲动,细想一下,妾身去看张有德,名不正言不顺,定然要落人口舌——”

风长天停下了脚步。

姜雍容以为自己的话成功地劝阻了他,正要松一口气,就听风长天道:“走这条路有点慢,咱们得换一条路。”

“……”姜雍容忍不住道,“陛下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妾身在说什么?”

“哦,听清楚了。你一向不爱管闲事,偏偏想去管一管张有德,显然他对你来说挺特别。但你又怕别人看见,所以——”他说到这里扬了扬眉毛,“——爷带你走一条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路。”

“不,陛下,妾身后悔了,妾身不想去——啊!”

姜雍容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一下子悬空,被风长天打横抱了起来。

这是从孩提时期就少有的感受——她从出生就注定是尊贵已极的皇后,家人从小的时候就把她当作一个大人来对待,要她端庄稳重,下人则是敬她重她,轻易不敢碰触。

这么多年唯有鲁嬷嬷搂过她的肩,也唯有思仪拉过她的手。

鲁嬷嬷是因为一手带大她,宛如半个母亲,但饶是如此,鲁嬷嬷从前也十分克制,思仪更是回回都为这事挨罚——“思仪”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思仪原名翠儿,是姜雍容的母亲改的,因为女儿不舍得打发这丫头,但这丫头也断不能生事,于是取了这名字,盼思仪自己能长进。

几乎是姜家所有人得了不知道姜雍容当时为什么会选思仪,现在姜雍容还记得,当时还叫翠儿的思仪上前的时候,伸出手来摸了摸姜雍容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小姐,你的手真好看!”

她还记得那个碰触的温度,温暖得像阳光,轻柔得像蝶翼,。

而此时此刻,她整个人被风长天抱在身前,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他的怀中。他的铠甲冰冷,但他的双手灼热。一手握在她的肩头,一手握在她的膝弯,这两处地方像是被烫化了一般。

有记忆以来所有与人的碰触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次,姜雍容大惊,下意识就想推开他。但下一瞬,风长天轻轻一跃,姜雍容只觉得一阵眩晕,人已经跟着他上了房顶。

“陛下!”姜雍容声音都发颤了,“请陛下快快放妾身下来。”

“放心吧,我保证谁也看不见你。”风长天抱着她,信心满满,“抱稳喽!”

他凌空跃起,从一片屋脊掠过另一片屋脊,金黄色的琉璃瓦成了他的踏脚石,一块又一块,一直能延绵到天边。

“停下!”姜雍容叫。

“哈哈,雍容,你再这么大声,我可不一定还能瞒得过羽林卫。”

“风长天!”姜雍容尖叫。

这下风长天终于停下来了。

姜雍容的心头哔哔跳,胃里一阵阵翻腾。

她畏高。

这是她的秘密。

从小到大,她要当一个完美的皇后,不能有任何的弱点,哪怕是畏高,也不能表现出来,让任何人知道,长久以来已经成了习惯。

所以,哪怕冒着犯上获罪的危险,她也必须让风长天停下。

可风长天低头看着她,一双眸子在月光下竟是闪闪发亮:“哇,从我踏进这皇宫,就再也没有人叫过这名字了。”

神情中充满怀念,甚至还意犹未尽,“再叫一声来听听?”

姜雍容:“……”

一不小心就投其所好了怎么办?

“陛下恕罪,妾身惊恐所至,胡言乱语,请陛下责罚。”姜雍容说着就要下来,“天牢不是妾身该去的地方,妾身再也不敢妄言了。”

她的脚刚落地,底下就发出“咔嚓”一声响,一块瓦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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