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洋知道她心疾深,一会无法从唐爷爷去世这件事中走出来,可她现在完全把自己包裹起来,任由情绪闷在里面,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郊区的山林绿树都被云雾笼着一层模糊,温度低湿气大,上车好一会后背都是凉的,伍洋启动车身,调转车头开了出去。
一路上,无数次想找点什么话题和唐墨搭讪,可一转头,副驾驶的人就靠在车窗上,出神发愣盯着窗外,除了细微的呼吸起伏,存在感接近于无。
伍洋的开口最终也变成了无声的沉默,黑色的车身划破长风细雨,慢慢驶向市区。
快要开进戎城市中心的时候,伍洋趁着红绿灯档口问身侧的人,“糖糖,你今天住哪?回大院还是送你去许漫那?”
葬礼散之前,许漫特地叮嘱过伍洋,说今天她来陪唐墨,回头直接把人送去她家,但这事到底也得问过唐墨自己意思才行。
唐墨把头从车窗上抬起来,额头抵出块红印,衬的脸更白了。
她没办法开口,只好从随身口袋里掏出这几天携带的纸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然后递给伍洋。
“送我回自己小区。”
红灯跳转,车流缓慢行驶着,伍洋看到这行字,急出声劝阻,“那怎么行,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回去一个人出事怎么办。”
唐墨把纸揣回兜里,继续靠着车窗看外面,伍洋扫了眼,无力感涌上心头。
最终,他还是把人送回了小区,伍洋了解唐墨的性子,他今天即便把人送去了许漫家里,她就算徒步也会走回来。
车刚停下,唐墨便拉开车门准备下去,被伍洋从身后一把拉住。
“诶,祖宗,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啊,明天我和许漫过来找你。”
唐墨转头,狭长的黑眸闪了闪,最终淡淡的点了下头,然后下车往楼道走去。
伍洋坐在车里,看着人影上楼,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总感觉心头悬着一根针,拿不起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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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终是在暴雨来临前赶上了一趟公交车,从郊区摇摇晃晃的驶向市区,在车流密集的地方下了车,然后再打的回了住所。
车门开关间,暴雨溅起水花,砸在裤腿上,陆野身上已经差不多湿透了,回来路上这两个多小时都没能烘干,迎着瓢泼雨势,下车走进楼道。
雨水顺着头皮滴落,模糊了视线,陆野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裤腿滴滴答答的浸湿地面一片,楼道的感应灯没亮,透着暗沉。
雨水抹去,视野清晰了几分,陆野抬眸间,便彻底愣在了原地。
高几梯的台阶上坐着个单薄的身影,是那个几小时前他曾特地跑去墓园寻找的身影,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对面。
陆野背对着楼道,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几乎把楼道外面微弱的光亮挡了个完全,雨势大的像天快兜不住似的,倾盆而下,淅淅沥沥的砸在地面,珍珠碎玉落满地。
唐墨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纤细瘦弱的一团,像被遗弃的动物似的。
她直愣愣的望着楼道口的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热源冲散了寒冷,高大的身影逐渐盖住她。
陆野俯身,盯着唐墨头顶那个漩涡,黑眸里透出陌生的情愫,某种情绪被无声的调动着,促使他抬起手,缓慢的落在女人头上。
蹭了蹭。
然后寂静,空旷的楼道里,响起男人缓长,沉闷的声音。
“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坐着?”
紧接着便是漫长且难熬的一段无声和沉寂,陆野忍不住蹲下身,和唐墨视线持平,当看她那张脸时,心尖猛然颤动,轰然崩塌。
唐墨在无声的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滚落,汇聚在下巴然后滴滴答答的,和外面的雨点似的。
只是她的眼泪流的让人心疼,像是憋的狠了,怎么都止不住。
陆野慌了神,他无措的抬手想去替人擦眼泪,可手刚抬又愣在了半空,最终手臂微屈,慢慢的搂过唐墨的后颈,将人按在怀中。
他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怀中人似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终于,怀里的人似是打开了某道阀门,轰然而出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唐墨拽着陆野的衣服,从闷声流泪到后面喘气声渐大,一直发不出声音的嗓子都开始冒出尖锐的唔咽,她哭的快要接不上气,一抽一抽的,躲在陆野怀里,宣泄着这些天的痛楚。
静谧无声的楼道,高大的男人紧紧搂着怀里颤抖哭泣的女人,手掌温柔的拍在她的后背,想替她顺气,脖颈出不断传来热气喷涌,陆野觉得那块的皮肤快要烧燃了,可心口的热度更甚。
他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怀里的女人哭的绝望又痛苦,那些沉闷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搁在最敏感的地方,陆野想,如果可以,他更愿意代替唐墨承受这份苦楚。
可惜,某些感情永远不能共鸣。
陆野害怕唐墨哭晕过去,他伸手搂着怀里的人,挖出来,满脸泪痕,苍白又憔悴。
看的人心惊。
“唐墨,看着我。”
男人黑眸凝成深渊,一字一顿,盯着怀里的女人。
唐墨从混沌里抽出意识,看向陆野,视线交汇的瞬间,喉间的哭鸣声细了点。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坏了似的,往下流。
陆野盯着那滚落的泪珠,一串一串的,溢满了悲伤。
刺眼的很。
他低下头,气息陡然覆盖住唐墨的鼻腔,草木香和烟草味涌动,唐墨感觉眼下一烫。
陆野小心又克制的一点一点吻过泪珠,像吻住了珍珠宝石般细心,慢慢的靠近,唇瓣滑过宝藏,然后抿进舌尖,涩涩的带着咸味。
唐墨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一瞬间忘了流泪忘了呼吸,睁大了眼,任由男人在她脸上游曳。
看到唐墨止了眼泪,陆野渐渐停下动作,稍稍移开了点距离。
“回家吧。”
两人距离隔得很近,吐字间,气息触及在脸颊,加之陆野刻意柔缓的声线,唐墨像被下了蛊,缓缓的点头,被人扶着起身,两人一起进了家门。
客厅的灯光被点亮,瞬间光线刺目,唐墨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一瞬间还不适应,头一低,下意识往陆野肩侧靠,陆野先她一步伸手遮住了眼帘,然后等慢慢适应了才放开。
他带着人进门安置在沙发上,然后去厨房烧水,等他端着杯子出来时,唐墨笔直端正的坐在沙发上,刚才被他按下时什么姿势,竟然一动未动,像是失去自我意识般。
他迈步走过去,把水杯放进唐墨冰凉的手心,刚才大哭过一场,她的状态更差了,平日里总闪着光的狐狸眼被浇灭,空空荡荡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的裂开了缝,一动就有血丝渗出来。
陆野皱着眉,一股烦闷从心底涌上来,不知道是气恼什么。
他把水杯放在唐墨手里她就一直端着,陆野想如果自己不开口说接下来的话,估计唐墨就会一直这样傻愣着。
心底长叹口气。
他捧着女人的端杯子的手,往上移凑在嘴边,小心提醒着,“喝点水润润嗓子,别喝太急,小心伤口。”
温水过喉,干哑发涩红肿了好多天的喉咙才后知后觉的游乐刺痛的感觉,唐墨费劲的吞咽,喝了两口就不喝了。
陆野不勉强,接过水杯放在茶几上,看她身上也湿漉漉的带着凉意,转身从卧室里找出一套宽松的休闲服。
“你身上都湿了,容易感冒,去洗个热水澡吧。”
唐墨安静的接过衣物,低着头怏怏的跟随着陆野去了浴室,然后听着男人啰嗦的叮嘱,往哪边是热水,要放多久冷水,沐浴露洗发水在哪,毛巾是干净的,小心地面滑。
直到男人替她带上门出去,唐墨才抱着衣服,卸了气般坐在浴室地板上,头颅深深埋在陆野的衣物里,汲取着那让人贪恋的味道。
陆野走出卧室,从家角落好不容易找出一袋感冒冲剂,在灯光下看了好久确定没过期,才拆开冲泡起来。
热水灌进玻璃杯,打着漩涡冲散了冲剂的颗粒,热气渐渐升腾飘在半空,陆野抓着把勺子搅拌,思绪飘的有些散漫。
楼道的那些行为是在他有意识情况下作出的,他无可否认在看到唐墨流泪那瞬间的心疼,即便他再如何逃避,事实胜过辩解,下午未解的问题在这一刻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