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曾做过类似的梦,在万壑松涛中醒来,抬眼就见一个少年,身穿白衣,绽着酒窝,明朗非凡地说:“我叫祁松言,松树的松,语言的言。”也许,那就是第一眼的心动,直到今天。
童晨星走过来,略停顿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出什么事儿了?”
秦笛双手握着被阳光照得微微发烫的栏杆小声说:“没有。”
“因为祁松言?”
秦笛看了他一眼,垂下睫毛,轻叹:“对不起。”
童晨星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憋住了,拍拍他的背:“该猜的都猜了,该听说的也听说了。现在看来,猜的对,但听说也都是听说。最简单就是直接问。”
“我不想问,从前就不想问,现在更不想。”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你就当我不敢吧。”
“那我去问。”
秦笛转身严肃地盯着他:“给我留点尊严,不好吗?”
“你…到什么程度了?”童晨星忽然换了问题。
到什么程度…只要他靠近,心跳呼吸都可以暂且停止,因为任何搏动都会影响对那个人的感知。如果关心与撩拨都出自于自己的臆想,那也绝不会埋怨,因为这一小捧火光能使他整夜失眠,也能助他捱过几个寒夜,直到黎明。
可他什么也没说。
观景平台上,人越聚越多,不光是选手,一些后出发的同学和老师也陆续登顶。有人忙着合影,有人四处借水喝,还有的累得不省人事,在阴凉处相互倚靠连声叫苦。祁松言把李铭轩他们的队伍接了上来,虽然几个男生名次只在中游,但由于女生们的坚持,整个队伍无一人掉队,排名都比较靠前。
颁奖典礼时,黎帅看着举奖杯的祁松言,推推眼镜欣慰道:“成长很快啊,性格也好多了。”
刘小桐在黎帅身后躲阴凉,听他夸人便露出半个脑袋:“我看他本来就是话痨,只不过才发挥出来。”
“开朗一点儿,是好事儿。”
“那老师你可得给他看住了,长得帅还开朗也太容易被人惦记啦。”
黎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初冉把刘小桐拽到一边:“说得人祁松言好像是咱们私有财产似的,用不用加把锁,钥匙归你管?”
刘小桐往她胸口捶了一拳头:“先把你嘴锁上!钥匙我扔山里。”
秦笛远远望着他,再怎样望得深,意念都凝不成一把锁。他背后是青空与山峦,头顶是炎耀的日光,可这些景致都逊色于他闪闪发光的笑容,连颊边的小颗汗珠都折射着晶莹,这样的人以前怎么会妄想将自己隐没在人群里呢。他理所应当被觊觎,被追求,被编入完美的童话故事。
张主任发令再原地休整十五分钟,祁松言不厌其烦地配合背相机的美术老师拍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在结束后迫不及待地举着奖杯朝他们奔来,却被几个女生拦在半路要求合影,他只好又走回栏杆边。
这个先河一开,原先还在暗暗观望的女生都围上来,祁松言从吉祥物变成了一个热门景点,人不动,笑容不变,身边的姑娘一茬一茬走马灯似的换。已经换到了不知道第几波,他在人群里忽然瞧不见秦笛,立刻向刚拥过来的女生道歉:“不好意思,我班同学好像下去了,我得去找他们了。”几个女生虽然失望,但也表示理解。
祁松言微微鞠躬,拔腿刚要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郁南就拉住他的手肘。
“再陪我拍一张吧,大明星。”
祁松言想离开,可手肘被捏得很紧,郁南话说得轻,姿态却不容推拒。祁松言刚想说什么,她就站在祁松言右前侧,举起手机,回手拉了拉他,对前置镜头摆了一个可爱的姿势。祁松言屈膝凑近镜头,腾起的风将郁南马尾的发梢扬在他唇边,他先她一步按下了快门键,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那是秦笛站在下山口,回头望见的最后一幕。
他缓慢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第28章 照片
下山时,祁松言怎么也没能找到秦笛,山里信号不好,秦笛的电话也打不通,他从人流里迅捷地穿过,回到广场却发现是自己先到。秦笛和童晨星过了一阵子才从山上下来,黎帅紧随其后,看到祁松言便让他整队。
回到大巴上,每个人坐下都长叹一声“还是平地好”。回程大家还是默契地选择了与来时一样的座位,疲惫没收了欢声笑语,车厢渐渐落入安静。秦笛把窗帘遮得严实,脸朝窗框,抱紧背包,以一个全身防御的姿势睡在震耳的音乐里。
然而,不是闭上眼睛世界就可以安然天黑,窗外的物影不断透过并不遮光的窗帘闪过眼帘之外,时而模糊时而乍亮的光斑冲刷着他的昏沉与清醒,眉心皱起沟壑,汇聚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是酷刑,是煎熬,是在手边却再也握不到。秦笛再没一点儿力气去面对什么了,他第一次产生有钱就好了的念头,有钱的话,转学肯定会比较容易。
迷糊间,他听见李铭轩小声问祁松言:“笛怎么了啊,来回都睡?”
“可能有点晕车,让他休息吧,今天累坏了。”
“真厉害,他跑一千都有点费劲,没想到今天能坚持冲到第二。”
秦笛想,那不是坚持,那只是他知道,以后都不能了。他想着,唇间忽然滑进来一颗糖果,被温热的指尖轻轻推入,在舌尖漫开话梅的酸甜味道。他含着这颗糖,又往角落里转了转,在背向所有人的阴影里,迅速红了眼眶。
站在夏奶奶的理发店门口,他发现花盆土都翻过了,有几盆已经发了小苗,绿茸茸地汲取春光。他拉开门,风铃响起清脆的音阶,工作日的午后,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夏奶奶听见声响从屋内的布帘里走出来,见是他,笑盈盈地去拉他手腕:“笛笛怎么这个时间来啦?”
“我们今天成人礼,去爬山了。”
“你说过得多快,小娃娃都长成大人了。”
秦笛把包放在沙发上脱了外套,揪起扫过眉的刘海:“奶奶,我想剪头发。”
“好,先进去洗洗。”
洗完的头发看着比方才还要长,夏奶奶把围布掖好,发梳灵巧翻飞几次,低头问他:“还那么剪?”
“嗯,别太短就好。”
“小时候每次来剪头发都哭,叫我不要剪太短。我还问你是要留着扎辫子吗,你就说不要不要,女孩子才扎辫子。”
秦笛忽然想起那束马尾,眼眸暗下去。
成人礼之前,黎帅让每个同学带一张小时候的照片,贴在教室后的黑板报上,纪念他们眨眼而过的成长。结果下了课,所有人都围着祁松言和他的照片翻拍。他那张是江虹特地抱他去照相馆拍的,玉雪可爱的一团小人儿,穿着连身的熊猫爬爬衣,正抱着小木马玩儿。而祁松言那张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已经能看出是一个分外英俊的小孩儿,手里却拿着一朵红格子布头花,乐得酒窝滚圆。女生们对着秦笛的照片一顿“妈妈爱你”之后,都去开祁松言玩笑。祁松言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妈的头花,也不知道小时候怎么想的,除了玩具车就爱玩儿这个。我舅舅说我馋媳妇儿,我妈问我打算找个什么样媳妇儿,我举着头花掷地有声——长头发,扎辫子!居然给我拍下来了,太傻了…”
秦笛在围布底下攥紧手帕,鼻子的酸意弥漫到眼廓。
他像小时候那样,含着眼泪请求:“奶奶,不要给我剪太短,剪太短就不漂亮了,就没人喜欢我了…”
夏奶奶抚着他的肩,柔声说:“我们笛笛怎么都漂亮,哪有人会不喜欢你啊!”
“有,有的…”他小声说,存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统统坠落在一地碎发里。
新的一天很热闹,主楼一楼展板更新了高二成人礼的内容,设计者似乎知道没人要看那些歌颂青春的文字,随意画了些花边点缀,写了几句文案,其余空白处贴满了大幅的照片。
王初冉从主楼回来,把擦汗的纸巾团了丢入垃圾袋,灌了口水,眉飞色舞地形容:“我的天,你们都不敢信,去年那个顶流明星来中央路商场做活动也就是这个阵仗吧。里三层外三层,有几个学姐命都不要了,就在监控底下掏手机拍。”
徐唱目瞪口呆地问:“看啥啊她们,那个山去年她们不是也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