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挽枫精神不济,数天的赶路令他昏昏欲睡。燕星何听他又打了个哈欠,刚想开口,屋门就让人给推开了。
“表兄,我……”
迈进门里的邓彩儿顿时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冒冒失失的鸭,半截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眼睛盯着抬头不悦地看着她的燕星何,整张脸都红了。
“晏晏晏晏晏公子!”邓彩儿吓得舌头打结,“您怎么在这!”
“这谁?”燕星何脸色不大好,语气也不大好,“还敢连招呼都不打地就闯进来?”
胥挽枫一听声音就认出了邓彩儿,偷偷吸了一口馥郁的玄武炭木香,道:“我表妹。”
“谁教的……这般无礼。这可是男子的屋子。”
胥挽枫笑了笑。
燕星何出身瞰桉侯府,自幼品行优良,懂礼数,这种不拘小节的人更是入不得他的眼,但终究是个女子,还不好表现得太过。
燕星何看了他一眼:“笑什么,跟你一样。废物。”
“是啊,我就是废物,眼睛天生就是瞎的。我承认了,你要我么?”
“胥挽枫,”燕星何压低了声音,淡淡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胥挽枫侧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满目的金灿灿的星光里找出一点别样的情感。奈何燕星何要么实在是遮掩得太好,要么就是真的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情谊了,总之翻不出任何端倪来。
我肯定是瞎了。胥挽枫想道。
否则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呢。
胥挽枫越过他的手,虚拢在他身上,微阖眼帘,将桌上已经看过的纸张整理了,一面道:“什么事?”
“没什么……就,就想看看表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让人帮的……对了,燕子,你吃过了么?”
燕星何的语气依然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来:“请好好叫我晏公子。没吃过,燕部事情太多。”
胥挽枫点点头:“劳烦表妹叫下人拿一盘糕点来,我朋友好垫垫肚子。”
待邓彩儿出去了,他又立马道:“怎么了?燕部有出什么事?”
他说这话时仍是笼着他的姿势,叫燕星何颇不自在,往外移出去了些,道:“吴辉不见了。”
“那沽艾呢?”
燕星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却是嘲讽至极:“怎么,沽艾不是你的人么,你的人如何了,还用我一个小小探子来告诉你么?”
“你不要发火,我说还不成么。沽艾也不见了。”
燕星何“唔”了一声,别过头看向他:“说来听听。”
“上回其实我早就托了沽艾盯紧吴辉,一路上若有何异样定要传信给我,可自离开了梧桐府后,沽艾便没了音信。前阵子我尚在霂州时方得了一些消息,我的人说,最后一次见着她是在……”
胥挽枫对燕星何的情谊很是复杂,眉眼也被磨得柔和,分明离上回在盘元的那场撕心裂肺的决裂不过不足一个月,他却像脱胎换骨地换了个人。即便胥挽枫不说,他身上的疲惫与风尘也太重了,几乎堵住了燕星何轻缓的呼吸。
如豆灯火下,他们跟前横亘的伤疤又被一段孽缘烧得皮开肉绽,胥挽枫看着燕星何,仿佛在他灿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无数轮回中的业,均是在这一人身上翻滚,吞没了不知悔过之心如何而起的他。
燕星何表情淡漠地看着他,叫他平白地紧张起来,说的话也卡在一半,支支吾吾的,吐不出来。
燕星何无故将自己的那点耐心硬是匀了些出来:“在哪里?”
“……闸药。”
燕星何往后仰起头,用左手捂住疲劳的眼睛,叹了口气,话语随着他那一口气飘了出来:“……西南。”
他抿了抿唇,又道:“苗阿。”
“玄武炭木是苗阿人的圣树,最初只在苗阿。”
燕星何移开了手,淡淡看向他:“并无干系。”
“只是多说一句罢了。但沽艾在西南失了踪迹,若是吴辉有什么问题,是否会是吴辉在那里有了什么倚仗?”
正巧此时,邓彩儿带了点心折了回来,门没关紧实,那点门缝够她看清里头的情形了。
燕星何一手托腮,一手捏纸,神情淡漠地望着胥挽枫,胥挽枫则一手撑桌,一手虚揽在燕星何身侧,似是唯恐了燕星何坐在榻沿上一时不察给掉下去,双眼半睁,情谊却深重。
若是被这样深情的目光包裹,没有谁会不动心。
邓彩儿被这一幕吓了一跳,点心盘撞上了门板,胥挽枫一愣,赶忙收回了目光,看向门口:“请进。别遮遮掩掩的,自己家里,像什么样子。”
邓彩儿赶忙端了点心进来,不待燕星何道谢,便慌乱跑了出去。
燕星何道:“你对她……还真凶啊。”
“有么,我对人都这样。”胥挽枫在一盘点心里毫不客气地挑了挑,分出来几个不大会掉沫子的放在盘沿上,把燕星何手上的记录拿了过来,“你先吃,我看便可。”
燕星何懒散地眯了眯眼,看了他一眼,兴趣缺缺地捏起一块扔进嘴里,突然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查阿甘多?先前并未听你提起此人。”
胥挽枫笑笑:“我……我在盘元找不到你,也很累了,就打算把今年春季的巡查做了,故而先回了一趟霂州。我娘坟前有棵树,树苗是我当年从我娘留下的盒子里拿的,好些年没去看,随它长了,这回去了才发觉是棵玄武炭木。”
“嗯……很多年了吧?”
“是啊……”
“你娘她……”
“我认定了她没死她就一定没死。我认为是阿甘多带走了她。”
胥挽枫的声音不大稳。
第102章 请柬
燕星何突然笑了笑:“胥挽枫,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有趣。”
胥挽枫不解地看着他。自踏进门来之后的燕星何的每一句都几乎叫他头痛欲裂,就像不是他疯了,而是燕星何疯了似的。
“你总是对那些大家伙都已经认定的事十分固执,仿佛真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一般。
“诸如,你娘没了、只要你往死里查就能查出睚眦的始末。再如……我们两个还能毫无芥蒂地走在一起。”
“燕子,我真的不想同你吵……我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心情。”
“我就有吗?!”燕星何微微拔高了音量,“我很累了,胥之明!你知道我当初察觉了一点你的不对劲时有多痛苦吗?!你不知道,你就想着怎么哄我开心,把我当个傻子一样,最好我什么都不管就又跟你走了,是不是?!
“从来……”
胥挽枫听他声音颤抖,猛地抬头看他,只见燕星何双目湿润,嘴唇都被他自己咬得紫红。
“从来都没有人……同我说过实话。
“当初我娘是,从前我姐是,后来你也是。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最后一个一个地都不要我了。”
胥挽枫赶忙去移开他死死扣在下唇上的贝齿,揉了揉已经出血的嘴唇:“抱歉。”
他隐约察觉出了燕星何精神不大对劲,怕是经此一遭比他疯得还要厉害。
“也好,也好。”燕星何笑道,“左右我也活不长,谁都不要与我有瓜葛才好,遗臭万年,流芳百世,又与我何干。我入世二十载,刀山火海里都给你滚掉了一层皮。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五脏六腑剖给你后,我不知我可还能入土为安……将皮肉还与爹娘。”
“燕子……”
燕星何双眼发直地盯着烛火,嘴唇微张,过了会儿才问道:“我方才……失言了,对不住。”
“……燕子,从那天以后,你一直都是如此吗?”
燕星何似乎正在走神,乖乖的,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我没法子,束哥和副盟主他们在的时候我不怎么开口,我怕我一说出来会让他们担忧。事务多的时候,我顾不及脑子,一闲下来就是满脑子的之明和燕儿他们……”
晏雨絮如今有了身子,燕星何正是一个纠结的时候。
若是告知了晏雨絮胥燕两家的恩怨,她该怎么做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可若是不告知她,便是如今的模样,这一件事情如石头一般加压在燕星何一人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心思郁结在心口,甚至伤及内里。
胥挽枫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