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似乎又觉得自个儿这话实在是多余:“也对,坦白了你也不会站在这处了……”
“若是告诉了他,他必定不会容你我还留在他的地盘上。”胥之明笑了笑,却是想起了什么,愣怔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大好。
胥野岚见他眉眼间郁色渐浓,便知这事儿恐怕已经成了一贯拿得起放得下的他的心结,攀在心头上了。
“之明……”胥野岚皱眉道,“其实,大哥觉得你薄情。”
胥之明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
胥之明伤好后,一干人便动身前往西域去了。胥之明是早前就想启程了的,毕竟胥野岚越早到姑苏阁,晏梓就可以少划些血给他。
路上,三人同坐一车,后头带了几个姑娘。
胥野岚总觉得莫名的尴尬,寻了个由头到外头与车夫一道了。
“算一下,你离开霂州也半年多了罢。”晏梓道,“不回去看眼么?”
胥之明嗤笑道:“去什么?我爹巴不得我死在外头呢。”
“虽说如此,但你再敢说一句自己死的话,”晏梓笑眯眯道,“我就撕了你。”
“……我觉着我膝盖有些酸疼。”
“是了,入冬了,终归是老寒腿,自然会有些酸疼。”晏梓冷笑道。
他们一行人到时,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每家每户门上都挂了一种灯笼,空中隐隐有一阵香。
“闻到了么?”晏梓问道。
彼时,胥之明正枕在他腿上小憩。他说酸疼并非胡说,只不过是疼在肩上。
不知是他未好好恢复还是怎么说,那缝了针的地方虽说已经没痕迹了,天气一冷却也还是有些酸疼。晏梓知道了后就不让他单坐着了,两个人倚着总是会暖和些的。
胥之明方才睡了阵,应是空中的香味儿太重,再加上他睡得不深,给熏醒了。
胥之明点了点头:“闻见了。”
“味儿太重了吧?”
“对我来说确实重了……不过也确实是到日子了。”胥之明坐起身,拢了脑后的头发,扎作了一把。
晏梓知道胥之明见多识广,这点事他晓得也不奇怪。
池家府邸位于西域的梧桐府,与外邦相近,节日习俗上多少会有点影响。这节日便是打边上传过来的,与中原的七夕相似,却也有中秋的阖家团圆的那点意思。那灯中点的是干花蜡,是用秋收前的一种花压制的干花混进了白蜡里做成的,一燃就能有那种浓重的香气。
“快到了么?”胥之明问道。
“快了吧……”晏梓挽了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如今街上人多,车要过去也得花上些时辰。你是要下去歇会儿,还是继续僵着?”
“自是下去活动会儿了。”胥之明一笑,跟着晏梓下车去了。
梧桐府正热闹着,街面上小摊小贩扎堆在路边,摩肩接踵,晏梓只得抓着胥之明一片衣角才能防着他不丢了。
梧桐府人本不多,不过一到了节日上外邦也不少人越了界来凑热闹。梧桐府距离骁铁罗大营远,皇帝坐镇京中,懒得来管这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的地界,因而虽说梧桐府原先是块算不上富裕的地儿,但外邦都爱来此处易物,后来也有钴林盟在背后操作扶持,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晏梓拖着胥之明瞎逛一通,左瞧右看,怎么也说不出这儿有什么好走的。
兴许是看出了他正无聊,胥之明问道:“可有什么地方,是在这阵子才有的?”
晏梓不熟梧桐府,先前也只是听池束与宣尽欢口头讲了,也道不出什么好歹来:“听束哥说,有什么庙会的……你要去么?”
胥之明摇了摇头:“人太多了些,会走丢,过些日子再看看罢,不急。”
晏梓顺着袖子抓上去,捏了把他的手,往外瞅了瞅,道:“你站会儿,我去给你找点小玩意儿来。”
胥之明但笑不语,由着他松了手。
两个人那几个月里见面的时日不算少却也算不得多,晏梓的那股新鲜劲儿还没过去,还是什么好的都想找来了捧给胥之明。
他在街上搜罗了一堆小物什,多是吃的,玩的只有一两样,怎么说胥之明也看不了,也没有给他多带些手上干拿着的东西的必要了。
思及此,晏梓站定了,看着手上的燕子木雕,半晌叹了口气。
还是想把胥之明的眼睛医好。
他回去的时候胥之明还乖乖立在原地,手上撑着他那柄入了鞘的流月,身形略有些不稳。
晏梓赶忙走了过去。
“回来了,尝尝这个。”说着,晏梓就给胥之明塞了块糖过去,替他将流月挂好。
糖入口即化,甜中带酸,含久了还有些口渴。
他刚想同晏梓要碗水解渴,晏梓就停了下来。
他唤了晏梓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晏梓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雀莺桥上人多了点罢了。”
胥之明察觉不对,方才晏梓的语气分明有些失落。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晏梓却不多言了。
第61章 长明
孤寂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光。
紧接着百盏、千盏灯皆一起凌空而起,织作了一张漫天的光网,将千万生灵都笼在了这人间烟火下。
于是晏梓抬眼,看向了蒙着眼的胥之明。
周围愈是夺目,他便愈是看不清胥之明,看不懂胥之明。
是他先动的情,也是他先开的口,即便胥之明应了,两人也不至于光几个月就做到那“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胥之明就仿佛是固执而淡然地立在一层薄薄的纱窗纸后,看不清也摸不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们在霂州相见时是这么个模样,快一年了也是这么个模样。
虽说胥之明也为了他而冲动过,却也只叫他多生出了几分猜疑罢了。他想不透这到底是胥之明无意的,还是他故意为之。
但平静下来总结了之后,晏梓还是一如他当初所说:他喜欢胥之明,所以才不敢去细想。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隔着一盏凡人糊的、凡人点的天灯,他像是还在凡间的凡夫俗子,七情六欲皆染,胸中不似豪杰能容得下大川大山,只能搁自己的一家与这么一个叫胥之明的人在脆弱的皮肉与人骨下。
然而胥之明就像是一股从未融进人世的烟。
晏梓回过神来时觉得手上一轻,天灯已经被胥之明抬了起来,飞入那些如昼的灯光中了。
晏梓心中一紧,忽地抓住了胥之明的手,轻声道:“不许走。”
胥之明没反应过来:“什么?”
晏梓重复道:“不许走。”
但接下来胥之明问什么他也不回了,领着他往池府去了。
这盏天灯胥之明什么都没许。眼下有更叫他开心的事。
池府外的街面上比池束小时候那阵热闹了许多,梧桐府现如今虽不缺钱了,却仍有穷苦人家。池束说了要是有人上门来卖些小玩意儿,收了便是,若是吃的验过后便分给下人,玩的就分给他们的孩子。自打有了这条规矩后,每逢年过节池府门面上就有了人味儿,外头的街面也渐渐人多了。
晏梓拉着胥之明挤到池府大门时胥野岚他们也才刚进门罢了,池府的门还开着,门边立着一个大汉,冬日里还打着赤膊,露出虬结的肌肉与数道刀疤。但梧桐府的百姓见了他却并不畏惧,反而都与他亲热招呼。
晏梓迈上石阶时,也停下来与他寒暄了几句。
那大汉道:“来替盟主取账册?”
晏梓点了点头:“是。今年他又不打算回来了。”
“盟中事多,盟主不回池府自然也……老阿婆你客气什么……”
晏梓见他忙不过来,同自己说到一半又去招呼别人了,也就进府去了。
他们此行要在梧桐府待上几日,晏梓托了家仆领胥之明他们去各自的客房后便随了账房先生去取册子。池府上钱财出入向来不小,他少不得要对上几遍才好带去给池束。
说起来,池束在浊水过得逍遥自在,他却要在他家的书房里埋头算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他怎么就上了池束这畜生的贼船。
池府人多,有些账丫头小厮没及时报上来的他还要扛着寒风出去问账,回书房时却碰见胥之明的房里出来一个小厮,面色匆匆,双手拢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当即站在了柱子后没过去。不多时又来了个姑娘,站在屋外好生打理了一番自己,这才跨进门去,出来时手上捧着一只尖喙的鸟,小心走到廊下,将它放了,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