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眀薇只觉得眼眶酸酸的,不由问道:“姑娘不怕?”
黛玉声音里满是怅然:“怕?明姐姐,我不怕的。我的爹,娘,弟弟都在地下,他们也只是一缕魂魄。从前在荣国府时,我瞧着宝玉跟二舅母撒娇,看着薛姨妈护着宝姐姐,心里难受亦或是跟姊妹拌嘴后,都会自己在屋里哭一会子然后对着母亲留下的东西说说话,就像她还在似的。”
她低垂目光,掩去眼底泪意,看着手腕上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看着这镯子,我倒想起第一回 来外祖母家。宝玉因我没有玉,发狂似的砸了他的通灵宝玉,外祖母为了哄他,就说我是有玉的,只是母亲去的时候舍不得我,把玉带去了地下。那时候我真想着娘在,叫我不用看人眼色寄人篱下。”
周眀薇只觉得从眼眶酸到心里:可能相比于鬼魂,荣国府里活生生的不怀好意的人对黛玉来说才更可怕。
周眀薇站起身来,准备去老太太屋里。
她听鸳鸯说了,老太太有将自己身份透露给黛玉的意思,所以才提前来打打前站。
如今看黛玉的反应,倒像是很能接受这件事。
黛玉叫住她,仰着头看她,脸庞像是一朵娇嫩的新荷:“明姐姐,死后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周眀薇一怔:“没什么感觉,好像一觉醒来就成了别人。”
黛玉不由笑了:“那就好,真希望爹娘和弟弟跟你一样,去后不曾受苦。”
周眀薇强忍着眼泪走出来,顺着长廊一路绕到前面正堂来,求见老太太。
还是琥珀坐在门口守门,见了她就起身道:“明姑娘,老太太跟鸳鸯姐姐在里面说话呢。”
周眀薇便道:“琥珀,帮我回一声吧,我有事儿跟老太太说。”
琥珀欲言又止,方才老太太拆了一封信后,脸色大变,将所有人除了鸳鸯外都撵了出来。
可是,琥珀抬头看了看周眀薇,老太太一贯对这位周姑娘也格外客气。还是进去回禀一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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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眀薇走进去,还不及说方才的话,就见老太太和鸳鸯脸色格外凝重,不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鸳鸯走过来,将辛泓承的信递给她:“林姑娘要做四皇子妃了。”
第53章 传消息
九月初一。
恰逢各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之日。
虽说是各嫔妃的亲眷, 但一入宫门, 自然要先给太后皇后这两位内宫的主子请安, 然后才得以往妃嫔处探视。
寿安宫正殿,太后暂且未出,夫人们便都各自安静坐了等候。
“大皇子的婚事已定, 恭喜周夫人了。”
开口说话的是本朝唯一一位健在的大长公主,太上皇的亲妹, 皇上的姑姑, 身份尊贵与别人不同, 故而在寿安宫也开的了口。
周夫人忙起身应了两句,脸上也都是笑。
前几日圣旨已然下到周家,将周菱指给大皇子为正妃, 婚期就定在来年三月。虽说周家提前得了信儿,但板上钉钉的圣旨到府中,才算是欢喜落到了实处,就又是放鞭又是施粥, 足足热闹了三天。
京中各府也都颇为羡慕。
毕竟周家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最出息的二房也只是远在北疆驻守, 虽说是二品的将军, 但让京中这些勋贵来选,宁可在兵部当个四品的官,也不愿去北疆吃苦,面对那些蛮人。
如今家里倒是出了一位皇子妃,日后少说也是个亲王妃, 要真有造化,说不得就是位皇后呢。
周夫人方落座,皇太后便缓步走出。
众人请过安后,太后便问道:“安淑,方才你们说什么呢?”安淑正是大长公主的封号。
“回皇嫂,方才我正贺周夫人家里出了位皇子妃。”安淑大长公主并未起身,只是闲谈笑语似的问道:“只是这大皇子的婚事定了,其余几位皇子呢?说来他们兄弟年岁也差不许多,若是一个个拖下去可就晚了。”
大长公主忍俊不禁:“前些日子,我见了皇后,她还数着手指着急呢。大皇子明年三月成婚,二皇子少不得要再推上半年一年的,三皇子自然如是——这样推下去,轮到她膝下四皇子成婚,岂不是要拖到二十?皇帝的儿子拖成了个大龄无妻,这可不是笑话了?”
皇太后也笑了笑。
本朝嫁娶颇有隆重之风,别说贫寒人家,就连许多内囊用尽的勋贵之家,都有为着下不起聘礼或者出不起嫁妆,而拖延儿女婚事的,往往就沦为谈资笑柄。
也就大长公主敢这样打趣,也就皇太后敢跟着笑一笑。旁的夫人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没长耳朵。
“安淑,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笑话孩子们?”太后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太上皇疼孙子,皇上也疼儿子,这婚事啊早都打算好了。”
不光大长公主凝神细听,在座命妇们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皇太后开了尊口。
于是九月一日晨,从寿安宫出来的命妇们,都有些魂不守舍。
侍女扶着大长公主的手臂轻声道:“太后娘娘方才是何意?居然这样痛快的就将几位皇子妃的人选透了出来。”
大长公主一笑:“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借我的口说话,借这些人的眼睛耳朵作证罢了。林家姑娘年幼又尚在孝期,宫里不好紧着明旨赐婚,但又不能这么含糊着。事关皇子妃,满京里还有谁说话,比我这个皇帝的姑姑有分量?”
侍女忙奉承道:“是,是,只有您才有这份体面和尊贵。”
大长公主想了想:“上回赏花宴我正害眼疾,没进宫来。那时听人说起,太后带着林家的姑娘,还觉得诧异。太后娘娘要什么女孩在身前解闷没有,怎么偏偏带了人家未出孝期的姑娘,原来是给四皇子相中的正妃。”
临上马车前,大长公主拍了拍侍女的手:“回去就叫长史官替我拟帖子送到荣国府去,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位未来的四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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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荣国府。
贾敏正拿着一本《女训》,提问其中妇行之句。
问完才叹了口气:“这些劳什子,偏生还要字字皆通,文义详熟,恨不得将女人按进模子里,再照着贤良淑德的样子倒出来。”
黛玉忍不住笑了,亲手端上茶来,倚在贾敏身边:“原来母亲也不喜欢这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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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贾敏接了宫中辛泓承传出来的书信,惊愕莫名。
虽说她一万个不想女儿进宫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不幸中的万幸,好在是正妃,不是去为人妾室。
但一想女儿若是入宫去,只怕就是一年见几回的命数,就贾母这身体的岁数,说不定她跟女儿日后见面的机会,两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贾敏不由悲从中来。
又听了周眀薇转述黛玉的话,心情激荡之下,便直接来到女儿跟前,将身份全然告知,母女相认。
黛玉想起自此番回京后,“外祖母”种种令她诧异的举动,便如拨云见日一般明白过来。
贾敏搂着女儿落泪:“玉儿,你不要怕。”
黛玉也跟着眼泪长流:“只要跟娘在一起,我就不怕。”
黛玉原以为,自打知道了母亲借外祖母之躯回到自己身边这样的异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再吃惊了。
但事实马上就告诉她,人生需要惊讶的地方还很多。
“太上皇选了我做四皇子妃?”黛玉怔住了,一时脑海中空白一片,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皇太后簪在自己发边的那朵玉楼点翠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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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握着女儿的手,眷眷爱怜道:“这些女四书,你读过背过,将来能应付场面也就罢了。可别真傻乎乎的,就照着这些去做。好在你还要过两年才会入宫,母亲还能多教教你。”
黛玉靠在她身旁,在满室寂静中,声音更显得单弱:“母亲,我见过皇后娘娘过得日子,一想要入宫,我就觉得寒津津的。”
贾敏轻轻顺着她的脊背安抚道:“玉儿不怕,娘亲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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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薛姨妈对女儿道:“宝钗,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事关你的终身,娘听你的。”她手边放着一封王子腾夫人的信函。
“襄阳侯的第三子,虽说是个庶出,但听说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等来年科举下场,说不得就能得一个两榜进士。再有家里的扶持,未必没有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