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三娘冷待他不奇怪,可这商家竟也放任大鱼溜走?许公子不解了。
“咳,”许寿春不大自然地咳了一声,“三娘,我看老板也不想做买卖了,走吧?”
仿佛化身石雕的两人终于动了动。
陶子谦转过身,朝他恭敬一揖:“恕不远送。”
而祝银屏仍只是站在那里,脸色难看,胸前起伏不定,眼神定定的,却是在看陶子谦。
许寿春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尴尬,他突然觉得,那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让他明明站在这里,却好似隐了身,不存在一样……玖⑩光整理
他不敢相信,犹犹豫豫地问:“三娘,你不走吗,那我可真走了?”
许寿春那番诋毁金雀抱珠钗的言论把祝银屏也骂进去了,让她从伤感转为了愤怒,只是不想当着“陌生”的陶子谦发作,这才强行忍耐,许寿春却发挥出他惯常的黏糊劲儿来,一阶楼梯上下几次,就是不走。
祝银屏气不打一处来,身体像突然解冻了,顺手抓起钱袋子就要丢他!
“叫什么叫,吵的人头大!就你阔气,就你有钱,那么爱显摆,把益兴行全买下来送你那些红颜知己好不好?!不够老娘我再给你添点!”
“你走啊!还不走?说走不走是王八!叽叽歪歪,没完没了,狗皮膏药,许大黏糊,许嬷嬷!!!”
祝银屏一发怒,幼时给许寿春起的外号全想起来了,那几个年轻侍女忍功不够,憋了又憋,到底还是发出了皮球漏气一样的笑声:
“噗——”
“噗——”
许寿春成年后哪还被人这样骂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停抖动,说不出话来。
而聪明的陶子谦早已经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屏住呼吸,不想让暴怒中的祝银屏注意到他。
祝银屏发泄一通,早没什么形象好顾忌了,见许寿春不挪地方,冲到楼梯口,吼道:“还不走?还不走?等我揍你是不是?”
许寿春后背一凛,虽说祝银屏并没真打到他,钱袋子也还抓在她手里,但她面红耳赤,的确是气到了。
许寿春不是个会碰硬的人,虽然还没搞懂状况,心里已经生出了退意,他双手护在脸前,一边下楼,一边说:“别,别生气,别生气,我走,我……唉呀!!”
……倒着下楼的许寿春踉跄了下,这才转过身,飞一样的走掉了。
“呵!”
祝银屏被他逃窜的背影给逗笑了,她像只生气的河豚,本来绷得滚圆,一笑,身体里的怒气也都顺着出气口排掉了。
“小姐?”翠儿的脸出现在楼梯下。
翠儿三步两步跳上楼来:“小姐,我都量好了。刚才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唉……
翠儿都量好了,她也没理由再多待下去,本想借机和陶子谦说说话,可被许寿春一打岔,她也不好再找话头……
该杀千刀的许嬷嬷!
祝银屏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想起了她叫陶子谦上楼的由头,转过身,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刚才那个人不是一起的……被他一闹,我也没心思挑衣裳了,就请郎君替我选一条裙子吧。”
陶子谦默了默,随后飞快替她取来了一条月白色的褶裙。
翠儿上前接过,侍女们也上前来,挑起帘子,引祝银屏去更衣。
祝银屏穿过珠帘,却突然回头对陶子谦说:“郎君既然不想卖那珠钗,就别摆出来招摇了,不怪有人惦记。”
她语带谴责,说完,嫣然一笑,转身拐过了走廊。
他就知道!
陶子谦摸了摸鼻子。
他就知道祝银屏一定会把火撒到他身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第32章 追忆 刚才站在珠钗前,指尖只差一两寸……
刚才站在珠钗前, 指尖只差一两寸就能触到那颗温润圆融的宝珠,翠儿伺候她换衣裳时,这个念头在祝银屏心上翻来覆去,挥之不散。
那又怎么样呢?
她问自己, 暴怒之后, 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陶子谦也不过就在一墙之外, 也不再属于她, 他们之间隔着两世的纠葛, 像隔着她此生再也跨不过的鸿沟。
我其实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祝银屏气鼓鼓地想。
如果不是钟情于他,谁家未嫁的女儿会去打听一个男子的婚嫁情况?又有谁会三番五次到他家铺子里, 只为和他见上一面?
陶子谦又不是傻子, 相反,他是人精中的人精, 她这些的大胆举动, 祝银屏不觉得陶子谦会不懂其中用意。
那么也就是说, 陶子谦看穿了她的一举一动, 却偏不接招,让她进退无据……
这个混蛋!他还不愿意了!
祝银屏把气都撒在了陶子谦给她选的那条褶裙上, 双手紧紧绞着衣带,白嫩的手指上都勒出绛红的印子。
比起气陶子谦不为所动,祝银屏其实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又不是个男人,没有陶子谦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 能强行结上一段在世人眼里并不般配的姻缘,她连见陶子谦一面都要绞尽脑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行……
祝银屏越想越生气。
所以,当她换好衣裳朝外走时, 偏要僵硬地梗着脖子,一眼也没去看金雀抱珠钗,更没去搭理陶子谦。她低着头,不发一言,笔直朝楼下走去。
非这样不可,再多留一刻,祝银屏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又要在人前狠狠丢一回脸。
买下金雀抱珠钗……祝银屏想都没想。她心里明白,即便没有镶嵌那颗宝珠,光是精妙绝伦的嵌金工艺和点缀于钗上的几颗宝石,这钗子已是价值不菲。加上那颗无与伦比的珍珠,若真拿到市面上竞价,她怀疑整个南安候府一下子都凑不出那么多钱。
往者不可谏。属于她的那支金雀抱珠钗已经随着惠风园大火消逝了,就像她原本的命运。
祝银屏憋着一口气,静默着,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陶子谦:“……”
陶子谦觉得他已经很了解祝银屏了,她恼怒发火的样子,陶子谦见过太多次,她一生气,总会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像刚刚对那冒失的许公子那般。
今日见她不发一语,默默离开,倒让陶子谦有了片刻恍惚:
那样耀眼的美人,骄傲而蛮横,也有时候会独自一人,隐忍吞咽下愤怒么?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令陶子谦有点难过。
“咳,”他吩咐几个面面相觑的侍女,“把那根钗子收好,不再卖了,过会儿我会带走。”
随后,陶子谦对着空气轻叹了声,也跟着下了楼。
**
祝银屏冲下楼来,心里一片悲凉,见该死的许寿春已经不在堂上,这才稍稍舒服了些,也顾不上理会众人各异的眼神,拉着翠儿到柜前,掏出钱袋子便要结款。
“在哪儿呢,‘第一美人’?瞅不清楚,老身出去瞧瞧——”后间传来一个粗噶响亮的声音,和其他人含糊不清的细语声。
祝银屏听到这熟悉的音色,脊背一颤,缓缓转过脸来。
珠帘一飘,一个黑矮却健朗的老妇人从后间快步走出,她环顾一周,目光停在了祝银屏身上,苍老面庞上几条深刻的皱纹中,立刻堆出了一个笑来:
“哎呀,就是这个闺女了!”
老妇丝毫不拘礼,三两步走上前来,执起祝银屏的手,称赞道:“真真是个花骨朵一样鲜艳的姑娘,难怪他们都说是‘金陵第一美人’!老身活到这把岁数呀,还没见过比姑娘你更好看的女子呢。哎呦,你瞧这小手嫩的……后面伙计们说你最近常来了?可惜老身我一直没见着……”
祝银屏的手被老妇粗糙而有力的手握着,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她不大自然的抿了抿嘴。
翠儿在一旁早气得双眼圆瞪,她家小姐何等的金枝玉叶,这不知从何处跑来的粗鄙妇人竟招呼都不打一声,上来就拉扯着别人,“第一美人”哪是她能随便叫的!
“喂!”
“姑娘,姑娘——”
翠儿正要发作,周掌柜见形势不对头,忙冲上来挡住翠儿的手,解围道:“小姐,姑娘,这一位是——”
“咳!”重重一声咳嗽。
祝银屏一侧眼,就看到陶子谦也来到了大堂中。
陶子谦快步上前,恭敬地搀起老妇人,其实也不动声色移开了她握着祝银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