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之伸手,虚点棺椁中的固虚额心,那仙体便化作一滩黑水。
“固虚的神识尚在别处。轩辕门只是不敢将神君不复的事实,公之于众罢了。”
他捏碎了天灵珠,原以为固虚的神识已从天灵珠的禁神之术逃出,回到仙体将养,复萌,可惜并非如此。
可惜。
若无三君,仙界如同一盘散沙。
所谓天道,不过如此。
白小雨叹了一口气,“那你怎么办?要不再给你揪一片鬼面幽草的叶子?”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神识中传来委屈巴巴的一声“娘亲”。
陈易之却说:“这不是长远之策。”
白小雨正欲说话,耳旁却听到法器的破空声传来,“来人了?”
陈易之道:“轩辕门的道众回来了。”
白小雨:“那我们走吧。固虚的仙体没了,再和仙门纠缠,没有意思。”
陈易之袖袍翻飞,二人身影旋即出了轩辕氏。
流鹤收到神魔传音,便传令而去,带着一众鬼将魔怪,往魔界而返。
徒留仙界一地狼藉。
鬼蜮不再是永夜。
天空中撕裂出处的光斑闪耀,照亮了原本烛火掩映的街巷。
白小雨站在鬼蜮城内,仰头看去,像是漆黑大幕中点亮的灯泡。
这几日,这裂缝之路虽有仙兵镇守,但魔界不少修为化神之上的魔怪妖众频频前去仙界打秋风。
鬼蜮城内骤然多了许多叛卖仙药灵草以及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店家。
“仙丹买五瓶送一瓶,云台润泽,假一赔十!”
“蟠桃种子,一百年保熟保甜,买了不亏,买到就是捡到!”
“天宫鼎器宝鉴,揭秘仙界炼丹秘辛。”
“仙娥手绢五张,内含传音符,千里因缘一线牵,联通仙魔二界,禁忌之恋。”
果然,市场开放才能大有作为。
白小雨随手买了几袋灵草种子。
她刚把钱袋收好,便听见远远地传来几声兽鸣。
隔着好一段距离,却是十分清晰。
她的神识行出百里,在冥岭边界之处看见了一头四面巨兽,身若牛,四面却是四张虎,兔,蛇,羊。
鬼蜮之中,魔众妖怪交头接耳道:
“听说了吗,八荒之地塌了,其中万千凶兽都涌入了三界六道。这几天鬼蜮外皆有魔修猎兽。”
“怎么可能,八荒之地乃是真神之力湮灭之地,如何会塌?”
白小雨心中一紧,这和我应该没关系吧……
神识中的鬼面幽草道:“冰冢塌了,八荒之地自然就塌了。”
白小雨惊了,“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鬼面幽草委屈道:“塌了就塌了,本就是娘亲的神力幻化。消散了就消散了吧。”
白小雨急道:“那万千八荒凶兽涌入三界六道怎么办?仙魔二界,兴许还有猎兽的可能,那凡间怎么办?”我岂不是无意之间办了件天大的坏事,夭寿啊。
鬼面幽草不解道:“凡人向死而生,可重入轮回,若是死了,又如何。”
白小雨正色道:“修悲天悯人之心,才是道中大善。”
白小雨匆匆地回到了幽兰殿,去寻陈易之。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去寻回闯入凡间的八荒凶兽?”
陈易之:“自要入凡间寻着八荒气息,一一找去。道门中人,这几日皆在凡尘猎兽。”
白小雨内心稍安,斟酌道:“那我也去罢,毕竟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取了幽草,那冰冢也不会塌掉,八荒之地也不会消散。”
陈易之微微蹙眉,“八荒凶兽为上古真神湮灭的神力所化,只有兽心,嗜杀成性。你真要去凡间?”
白小雨点头,“你就告诉我凡间怎么去罢。”
她毕竟没怎么出过魔界,不知道往何处去是凡间。
陈易之沉吟片刻,“你取幽草是为我,若论因果,此因是我。我与你同去。”
第41章
重临凡间,白小雨的心境产生了莫大的变化。
化神之劫的幻梦似乎还是昨日,可是眼前的安乐镇实在不似梦中凡境。
此安乐镇草屋破烂,百里荒地,镇民门窗紧闭,镇中只见零星几人。
安乐镇本是临近灵雾山一派的小镇,百年间受灵雾山灵气浸润,也算的上是一块钟灵毓秀之地,百姓安居乐业,白衣道童在镇中时有往来。
可惜,近日来,镇中怪事甚多。
镇外百亩良田无缘无故起火,烧尽的是镇上众人的口粮和谋生之物。
今年收获之日,将颗粒无收。
此番夜中起火,众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已是火光冲天,无力回天。
守夜的老头被几个好事的镇民五花大绑,扭送到了镇长家中。
老头黑面混合血污,以头抢地,“我说的都是实话,那火就是忽然起的,我没有睡着,一整夜都醒着,瞪着眼睛看着田地。点着的烛台就在我的桌前,那青穗子我看得真切,就是自己起火的。”
人群中,有人高声嘲道:“怎么会起火,我种了这么久的地,还没听说过,庄稼自己烧了起来!”
老头回身去看人群,额角已是肿的老高,“就是自己烧起来的!我见过……”他的眼珠一转,急急道,“从前道士作法,不是也可以施法起火,那物件自己就烧起来了!”
众人爆发出议论纷纷。
“说得是啊,听说道士都有灵根,有个什么灵根就叫火系灵根……”
“听说灵雾山早就没了掌门,无人管束,兴许有的弟子起了邪念!”
“我看不像,定是这老头有意推脱!”
“要不去山上找道人来对质……”
镇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名唤李协,做这一镇之长已有十个年头。
他拍了拍身前的木桌,大喊道:“都静一静,静一静!”
人群议论声渐低。
镇长李协清嗓道:“当务之急是解决全镇口粮,依我看,眼下各户把存粮都点一点,大家之间互相周济一番,明日便开始清理杂草灰烬,准备复耕。”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妇人皱眉道:“这是不是不妥,家中存粮本就不多,如何周济?”
她身旁的年轻人理直气壮道:“为何不开镇中府衙存粮?”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附和道:
“是啊,是啊,官府有粮啊。”
“有官粮啊,凭什么动家里的存粮!”
“前两年缴粮,这会儿就该拿出来分啊……”
议论声越来越吵,反对匀各户存粮的声音越来越大。
镇长李协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好了,好了!这官粮每年进项都有用途,本是应对旱涝,还要往上缴纳,若是今日开仓,也只得每户五斗!多了也没有!”
一行人往镇上的粮仓而去。
安乐镇有一处储粮仓,位于镇中祠堂的地下。
李协带着两个官兵,擎着一盏烛台,打开了底仓的木板。
仓门木板上是官印的红封,两把大铜锁交错碗粗的锁链锁着。
木板掀开,绳梯还未放下,众人便伸头去看。
围在前排的镇民惊叫道:“存粮空了,粮仓是空的!”
镇民争先恐后地去看。
原本存粮丰裕的粮仓果然空了!
镇长李协眉心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轻点存粮还是月余之前,当时的存粮就在这里!
他思索之间,不禁后退一步,背心猛地撞上涌上来看粮仓的镇民。
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抓住这个狗官!肯定是他私吞了官粮!”
李协心中一沉,正欲回身辩解,却被涌上来的情绪激动的镇民撞得往前一倾。
他身不受控,脚底被堆放在木板前的锁链绊住,猛地朝粮仓栽去。
为了取幽凉之处存粮,此祠堂下的地仓深达十米。
一旁的官兵见李协下落之势,只来得及伸手险险地捉住他的布衣角。
只听布帛破裂之声,李协落进了地仓。
发出一声滞重闷响。
官兵擎着烛台一望,只见李协面朝地趴着,一动不动,血流在头下渐渐成了一滩。
众人静了静。
不知是谁说:“他是自己滑下去的。”
人群开始面露惊慌,纷纷往后撤,飞也似的离开了祠堂。
徒留两个官兵飞快地扔下绳梯,下去救人。
李协已经没气了。
安乐镇自此群龙无首。
自镇上一家富庶之家被洗劫一空后,更是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