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能治好的……能治好的!
她在意的、那些耽误的时辰,在佟佳氏眼中不值一提,她只是叹息一声,惋惜一句,再多的就没有了。
过后一个月,佟佳氏被册为贵妃,长生就这样渐渐地被遗忘了。
若不是皇贵妃,她早夭的孩子定然能够活下来,荣妃无法不迁怒她!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麻木过后,悲痛就化为了记忆藏在心底。她有小格格,还有胤祉,她得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几年后,贵妃晋封为皇贵妃,统领六宫,无人敢摄其锋芒。荣妃依旧记着长生的仇,可她母家不显,与皇贵妃的差距如同天堑,又渐渐没了宠爱,谈何报复呢?
异想天开罢了。
时间一长,荣妃颇有些心灰意冷,报复的念头也慢慢淡了。
又是两年过去,皇贵妃怀了孕。她没想着害她,难产亦是佟佳氏咎由自取,可凭什么小公主能得了追封,她的孩子却孤零零地在地底?!
就凭她是妃,佟佳氏是皇贵妃吗?
固伦公主,好一个固伦公主!
这道圣旨,激起了荣妃深藏许久的恨意与怨气,她不愿再忍下去了。
皇贵妃难产之后卧病在床,荣妃畅快的同时得了协理后宫之权,一反常态地与惠妃争夺肥差,正是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手,抓住合适的时机,让佟佳氏永不能翻身。
打蛇便要打七寸,很快,芍药撞见了乾清宫副总管与甄嬷嬷来往的隐秘,荣妃只觉天要助她,准备拿一个合适的时机宣扬出去。
她自觉还没到时候,却没曾想,佟佳氏那贱人牢牢把着四阿哥不放,还哄得皇上和太皇太后同意更改玉牒,眼见着要翻身了,这怎么可以?
为长生报仇乃是多年的心愿,她顾不得其他了!
一切都如预料发展,可现如今……
云琇出声后,忆起胤禛对皇贵妃的依赖,荣妃霎时不得劲了起来。她想,四阿哥可不能走,若要走了,被佟佳氏随便一哄,他就会忘记那贱人的真面目,只顾着求情了。
不若睁大眼,好好看着自己额娘的所作所为,与她一道厌恶佟佳氏。宜妃想要搅和,她怎会让她如愿?
——她料到康熙震怒至此,可没料到那句冲她而来的“闭嘴”。
那厢,刘钦已被五花大绑捆了出去,荣妃惶恐地跪着,道了句皇上,只听康熙沉声道:“保成,带胤禛回毓庆宫,听你宜额娘的话。”
尽管怒火席卷,在‘宜额娘’三个字上,皇帝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太子如蒙大赦,在四阿哥耳边低低地说了句“皇阿玛英明,定然不会把你记在她的名下”,然后急匆匆的,拉着他就走。
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胤禛走远,又是愤恨又是绝望,恍惚之中,只觉精气神也跟着一并去了。
喉间溢出丝丝血腥味,身躯摇晃了一瞬,荣妃……马佳氏……郭络罗氏!
甄嬷嬷见此红了眼眶,又急又怕地跪下,“万岁爷,娘娘冤枉,娘娘冤枉!”再多的,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眼见风雨欲来,众人越发噤若寒蝉,唯有贵妃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事到如今,片面之词已不可信,皇上自会秉公处置,绝不会冤枉了你家娘娘。”
云琇瞥了愣神的皇贵妃一眼,目光掠过掩饰心虚的惠妃,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原来这世道真有因果轮回一说。
若刘钦招了,皇贵妃讨不了好,惠妃或许也讨不了好,唯一的区别便是惩戒的轻重之分了。
这般想着,她微微抬眸,轻声道:“臣妾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原本好好的元宵小宴被搅和得面目全非,想也不用想皇上会怒成什么样儿。且荣郡王中毒一事另有隐情,谁又知道皇贵妃如毒蛇一般暗中窥伺,藏得如此深?
确如云琇所想,此时此刻,暴怒已不足以形容康熙的心情了。
太阳穴竟有些一抽一抽的疼,想他登基多年,自去岁以来,不知犯了什么冲,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蠢货毒妇。自以为整治了内务府,肃清了后宫风气,却依旧蒙在鼓中,被佟佳氏这样愚弄。
小六中毒的事,她若也掺了一脚,一切就都能串联上了。
是谁递给乌雅氏的假消息,又是谁嫁祸的保成……好,好啊,他这表妹,真是能耐了。
可笑他还想把胤禛记在她的名下,为此一力劝说老祖宗,也有怜惜她病弱,且对胤禛执念颇深的缘故。
佟家教出的皇贵妃,佟国维教出的好女儿!
……
年少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三年,康熙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一道道菜肴渐冷,以往的美味往鼻里钻,他紧闭着眼,手指抽搐着,死死按捺住砸盘的冲动。
幸而云琇说了这样一席关怀的话,令他的呼吸平缓下来,拯救了贵妃的永寿宫,没有让它变得满室狼藉。
梁九功恨不得扑通一下给他宜主子跪了,差些热泪盈眶,我的娘娘哎,您就是救人性命的观世音菩萨……
不仅仅是梁九功,连端嫔几个老资历的妃嫔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恨不得远远离开此处。那些小答应、小常在,缩得和鹌鹑没什么两样,其余的什么也没去想,脑海只浮现一个念头:皇贵妃完了。
“给朕,仔仔细细地审问刘钦,仔仔细细地查。”皇帝缓缓起身,撑着桌案,从牙根里迸出几个字,“包括荣妃所说的守门侍卫,都给朕寻出来。还有福禄与奎因比试的因由……”
等梁九功战战兢兢地应了,康熙顿了顿,缓缓道:“拘佟佳氏于承乾宫,静候发落。另,四阿哥改换玉牒一事,朕决心收回成命,不再拟旨。”
竟用了一个“拘”字,连皇贵妃也不愿意喊了。
蓦然死寂的氛围里,皇贵妃僵硬地坐着,脸色惨白惨白的,片刻后,唇边溢出一缕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甄嬷嬷还来不及悲痛,霎那间魂飞魄散:“娘娘!”
正月十五,后宫出了这样的大事,不啻于一场地动。
余波还未发酵,第二天,太子拉着四阿哥,一早在乾清宫外探头探脑。梁九功得知了消息,赶忙迎了出来:“太子爷,四阿哥,皇上吩咐奴才请两位进去。”
太子指了指里头,低声道:“是四弟想见皇阿玛,孤不便凑这个热闹……”
梁九功恍然。
御书房,胤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垂着头,小声说:“皇阿玛,儿子不要改玉牒了。皇阿玛为我劳心劳力,可儿子不想……不想让二哥烦忧……”
第80章
天色微亮,白昼在冬日里酝酿,逐渐有晨光透过窗楹,照亮御书房的一角。
如今正值年节休沐,三日后才是百官齐聚的大朝会,太子与四阿哥求见的时候,皇帝刚刚用完早膳,拿了一本奏折在手中,许久没有翻开,只撑在桌上闭目养神。
梁九功在旁伺候着,低眉顺眼、轻手轻脚的,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万岁爷向来勤勉,自亲政以来,这样惫懒的场景,他几乎从未见过。唉,想来皇贵妃是真真戳了皇上的心了……
康熙阖着眼,心绪复杂,虽说慈宁宫与宁寿宫还未来人,可昨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老祖宗和皇额娘定然是知晓的。
他暗叹了一口气,同两位太后的说辞决不能马虎,此外,对刘钦那狗奴才的审讯还在进行。胤祚中毒的隐情,还有一切流言的源头,他另派出了侍卫探查,等证词呈上的那一日,若非冤枉,佟佳氏再也当不成她的皇贵妃了。
呵呵,皇贵妃。他竟被蒙蔽了多年,从未认清这位表妹,平日惯会装模作样,殊不知外表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
即便与乌嫔起了龃龉,可胤祚何辜?
这样一个毒妇,她何德何能身居承乾宫主位?
不若与乌雅氏做伴去!
皇帝思绪纷回,面庞渐渐沉冷,缓缓地搁下奏折,佟佳氏不配为母,只是苦了胤禛而已。
胤禛对佟佳氏的濡慕做不得假,他哪会看不出来?
六七岁的孩子,渴望额娘的关怀,可偏偏生母视而不见,养母心存算计……
每每想到此处,滔天怒火席卷心头,些许愧疚、心疼的情绪随之弥漫,是他识人不清,识人不清啊。
日后,佟佳氏不在了,胤禛没了额娘,纵观后宫,又有谁能当一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