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和燕儿换了身明华殿宫女的服饰,低着头从殿外走进。
殿内很暖和,可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进来之后就站在台阶两旁。
掌事姑姑告诉她们,在明华殿内,要与在女皇陛下宫中一样格外小心,一点声响都不能发出,只因国师大人不喜吵闹。
她们站得地方离座上不远,阿宁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和紧张,偷偷抬起眼皮,朝座上看了一眼。
柔软的白绒毯子铺开,长木桌案两旁,堆放着大臣递交上来的文书。有一部分是女皇无法定夺的事情,才派人送过来,请求国师的意见。
一个人坐在桌案前,黑发长长披垂身侧绒毯之上,冷白衣裳宽大,衬得他身姿颀长疏冷,皎皎如月光。
他眉眼低垂,神色淡漠,正在翻阅一本文书,如玉清冷的面容上没有表情。
阿宁惊艳不已,心神俱震,这一眼看了竟是收不回来,只痴痴地瞧着,连掌事姑姑叮嘱的话都忘记了。
一旁的燕儿察觉到了什么,悄悄看了阿宁一眼,见她如此放肆地盯着国师大人,霎时间吓得不轻,连忙扯了阿宁一把,眼神警告: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阿宁毫无防备,被燕儿扯了这一把,也被惊着了,瞬间保持不了平衡,身体晃了晃。
然而不曾想,这一晃,竟将身后木格中的一个琉璃小瓶碰倒,“啪”的一声砸落在地,顿时便碎裂开来。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在原本便安静至极的明华殿内却如平地惊雷。
没想到自己刚来明华殿就闯了大祸,阿宁脸色煞白,猛地跪下来,哀求道:“奴婢该死,求国师大人饶命!”
燕儿深知不好,也连忙跪了下来。
座上那人抬起眼眸,朝这里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
“无妨,打扫干净便是。”
他的眉眼清冷,瞳色微浅。
看过来时,还未回过神来,依旧保持着浏览文书时的状态。
只是,他眼神分明漠然,却又透着如浓墨般的深沉,似藏了什么,教人看不透彻。
宫女的失误打断了他的思绪,姬九祯索性不再处理朝政,搁下公文,站了起来。
见他正准备出去,站在他座后的两个宫女立即站起,一个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披风,一个持过遮雪的纸伞,纷纷做好准备。
不想这时,殿外却有太监进来通传消息。
只见那太监冒着风雪,径直进来,在台阶前下跪回禀道:“国师大人,夏王爷求见。”
姬九祯淡 * 淡道:“让他进来。”
太监应了声是,起身出去了。
姬九祯却走下台阶,似乎想要出去。
跟在姬九祯身后一个拿雪伞的宫女见状,不由低声说:“国师大人,外头风雪大,还是别出去了吧。”
然而姬九祯似乎并没有听见,他颀长的冷白身影径直走下台阶,掠过依旧跪在地上的阿宁和燕儿,出了宫殿。
外头风雪簌簌,宫灯在昏暗的夜色中莹莹生光。
黑袍男人抱着双手,站在长廊下,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的殿宇,正在等待着什么。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黑袍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
“姬大人。”夏亦挑眉笑了起来,末了,又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应该不需要叫你倾大夫了吧?”
姬九祯神色冷漠,似乎并不想与他废话。
回头扫了两个宫女一眼,宫女们立即会意,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视线重新转向他,姬九祯面无表情道:“让你去办的事情呢?”
闻言,夏亦一愣,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虚地移开视线,回答道:“消息发下去不久,人手才派出去,没这么快呢。你以为找一个人那么容易?”
“茫茫江湖,又不是一个虞水村那样小的地方,哪能那么容易找到。”夏亦看了他一眼,有些悻悻地补充。
姬九祯眼中的冷意深了许多:“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介意找人接替你。”
“别别,别!”
一听这话,夏亦顿时咧出笑脸,笑呵呵的,打商量似的说道:“我再多派些人出去,在虞水村周边搜罗一番,想必不久就能找到了。”
开玩笑。
他堂堂一个王爷,若是让人知道连找人这点小事都需要让别人帮忙,那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听了夏亦的话,姬九祯移开视线,注视着半空中纷飞的大雪,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你药庐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挺机灵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夏亦琢磨了半天,劝慰地看着他,“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小姑娘,何必又要把她寻回来?再说了,当初是人家小姑娘自己离开的,说不定人小姑娘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你这番打扰……”
说到这里,接触到那人寒凉的目光,夏亦打了个哆嗦,利索地闭了嘴,末了,还将脑袋缩进了狐裘大氅里。
不好,话又说多了。
姬九祯收回视线,面无表情。
他望向空中被宫灯照亮了一角的雪花,眸色深暗冷沉,暗藏阴郁,如同化不开挥不去的浓墨。
夏亦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变化,兀自在石凳上坐下,搓着手叹了口气,默默感叹道:“这都大年初六了,雪还下得这样大,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啊。”
说完,夏亦打了个哆嗦,想喝杯茶暖暖,于是倒了一杯石桌上的茶水。
只是他才喝一口,就喷了出来:“什么玩意!茶都冷成这样了,你宫里的宫女哪去了?净不会干事的吗?”
然而愤愤说完,转 * 头看见空无一人的殿外,夏亦顿时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
行,是这尊大佛把宫女遣散下去的。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空有足以掌控天下的智谋与手段,却半点不稀罕物欲,什么都往简单了准备,半点不考虑他自己,真是……
难道脑子有问题?
正无语地腹诽着,夏亦忽然听见不远处那人的声音响起,在漫天大雪中有些不真切。
但因为压抑着浓烈的情绪,所以声线越发显得阴郁喑哑。
只听见,那人极慢、极缓地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找回来。”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她找回来。
……她不是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他了吗?
既然说了这话,许下了诺言,那么,她就得回到他的身边,不能离开。
永远,都不能离开。
第34章 荼白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小姑娘在谢无妨的宅子养了一阵子病, 终于见了起色,平日里也显得有生气了些。
只是性子却好似变了一般,偶尔虽仍是开朗会笑的,却到底不像从前那般爱讲话了, 也不像从前那样, 逢人便笑吟吟地谈天说地, 扯七扯八, 从古今事说到家长里短, 半点不会累。
紫萝则十分感慨。
连翘姑娘刚到爷宅子时,像是很累很累,仿佛不堪重负一般, 需要找个角落好好自我疗愈……现下终于走出来了些, 真是让人看着高兴。
过了正月, 纷纷扬扬的风雪终是停了。
初春季节, 万物渐渐开始抽条发芽,却仍是十分寒冷。
谢无妨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戚柔整日窝在宅子里,像个被精心养护的花瓶。
只是吃好喝好的同时,又无事可做, 连带着小脸都圆润了些。紫萝夸她长大, 如今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她也不信,只当紫萝为了讨她开心, 故意夸的。
二月初一, 消失许久的谢无妨似乎终于要出现了。
这日早上,戚柔早早便醒来,洗漱完后, 走出屏风。屋子另一边,紫萝则精挑细选,从众多衣裳中挑选了一件荼白色的束腰流仙裙。
衣摆飘逸若风,行动间灵动又轻盈。
紫萝拿来衣裙,笑吟吟地站在旁边,似乎十分期待她穿上的模样。
只是,戚柔看见这条荼白色的衫裙,怔了半晌,却慢慢道:“我不想穿白色。”
紫萝十分纳闷,拿着那条裙子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发现哪里不对:“连翘姑娘,为什么?这条裙子很好看的呀。”
“没有为什么。”戚柔移开视线,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清丽的小脸有些怅然若失。
见连翘姑娘这番模样,紫萝心领神会,当即跑回去,再仔细挑了一件衣裙回来:“连翘姑娘,那穿这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