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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第一次返校。
那天下了一场六月雪。
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莘莘学子站在走廊上撕书,雪白的纸页呈天女散花之势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姜忻扔掉攒了大半个抽屉的空笔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把层层叠叠垒了半人高的试卷,一把一把从六楼撒下去。
林知舟拿着志愿填报书和各色指南站在几步之外,她上前找他还光明正大的瞥了一眼他刚打印出来的分数条,和意料之中的成绩相差无几。
——706
她弯唇反笑:“恭喜啊,高材生?”
“嗯。”
林知舟比以往还要沉默,过了片刻他才问:“你考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还能怎样。”
姜忻她把自己的分数条背在身后没有拿出来,含糊的带过这个问题。
“想好去哪了吗?”
“有点想法。”
林知舟不再问。
她又说:“你呢?选清华还是选北大?”
“有别的选项吗?”
姜忻哭笑不得:“复旦?人大?交大?只要你愿意,没有你去不了地方。”
“我都不喜欢。”他说。
她搁浅在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林知舟,你别再任性了。”
林知舟唇瓣翕动,最终别开眼。
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把它永远藏在了肚子里:
——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姜忻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重新打开那张仅仅只有两三厘米的纸条:
语文/118
数学/116
外语/120
理综/240
加分/0
总分/594
普通类位次/10211
她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上面的数字,悲哀和喜悦的情绪都很浅淡。
她是整个高三年级名次跳跃最大的黑马,可这比之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目标而言还远远不够,现实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逆袭的故事供人观赏,中庸的平凡才是人生常态。
***
傍晚十点整。
单人套房内的双人床上,手机闹铃机械式的响过一遍又一遍,屏幕里微暗的光线顽强的照亮着一小片区域。
姜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的,这会儿闹钟正发散着“愚公移山”的精神震了两三次,她才慢吞吞的撑身爬起来,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等待意识的回笼。
良久,她掀开被子下床。
在洗手间简单的用清水洗了把脸之后,用了十来分钟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塞进旅行包里。
续而在前台退了押金。
远道而来的旅人带上她的相机踏上归途。
车站巨大的钟楼安静的矗立在这座小城的东南角,时针和分针互相逐决,夜色中荡漾着的是火车的悠长的鸣笛,姜忻沿着楼梯拾阶而上,拿着证件在取票机前取票。
她把身份证和车票叠在一块,挽着耳边的碎发转身,眼尖的扫到站在售票厅门口的人影。
她加快脚步上前:“林知舟?”
“嗯。”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正好有空。”
“哦,但还是谢谢你了。”
林知舟摇了摇示意不必客气。
姜忻抬腕看表:“还有二十分钟检票,那我就先走了?”
“嗯,到家记得给我报平安。”
“好。”她答。
林知舟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恍惚间时光仿佛回溯到过去,姜忻在蝉声噪耳的夏天与他道别,飞往上海浦东的航班将在九点起飞。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女孩打扮得明艳又漂亮,卷发没过锁骨垂在胸前,她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拒绝了所有要来给她送行的人,只有林知舟不顾劝阻还是来了。
姜忻踩着路牙子视线跟他平齐,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挑眉,说:“你别垮着个脸啊,今天是我生日又不是我的祭日。”
林知舟拼命想要勾起嘴角。
然则他笑不出来,他甚至说不出话,巨大的无措和恐惧快要压弯他的脊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害怕离散。
她扶着撑杆看头顶的月明星稀:
“我还有两个小愿望,你想不想听?”
“你说吧,我都听着。”他艰难道。
姜忻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双手合十许愿道:“第一个愿望,我要林知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还要他前程似锦,得偿所愿,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林知舟过得好,林知舟要比姜忻过得好。”
她一顿:“你答不答应?”
林知舟表情大概难看得像大病未愈,他满心绝望和祈求,还是涩着声调说:“你是寿星,你说什么我敢不答应。”
姜忻满意于他的回答。
她轻声说:“林知舟,我要走了。”
“.............”
“跟我告个别?”
“.............”
“真小气啊。”
姜忻笑着感叹。
踩着低跟凉鞋,转身走进夜色里。
她朝着十八岁的林知舟挥了挥手,从始至终没有再回头。
在数十年后,林知舟恍惚间看到这两道背影慢慢重合,他又一次看着所爱的人与之背道相驰,只有他还留在原地。
倒映在他深色瞳孔中的影子忽而回过头,姜忻像是想起什么,徒然在检票闸机前停下——
“林知舟。”
他抬眸看去。
她清冽的嗓音由远及近:“我们北京见。”
第23章 风情似我23 “听话。”
姜忻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
无人的客厅里仅仅亮着几盏LED筒灯, 一应摆设都待在原来的位置,堪称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突兀的放着一个黑色旅行包。
一块浅色的衣料耷拉在包沿外。
浴室里的花洒勤勤恳恳的工作,寂静中只余淅沥水声淌过, 磨砂玻璃门朦胧的勾勒出女人袅娜妙曼的身段。
不过须臾, 水声骤停。
姜忻裹着一件轻薄的红丝绒浴袍推门而出,满室氤氲四溢飘散, 她袖下露出一截骨肉匀停的手腕, 正搭着一条柔软的毛巾擦头。
发梢湿漉的水渍擦到一半, 她径直裹着发巾瘫在床上, 席梦思微微下陷托起她的身形。
她拿过手机, 点亮屏幕。
戳进微信,给林知舟发消息——
[平安。]
这会儿将近四点, 他居然还没睡。
消息也是秒回:[到家了?]
[半个小时前到家。]
[嗯。]
她想了一会:[你什么时候回?]
[后天。]
姜忻:[要我来接你吗?]
她的指尖从拼音小键盘移开, 觑着左上角“对方正在输入……”的一行小字看了一会, 对话框里跳出白色气泡。
林知舟回她:[看你, 你想来就来。]
[好。]
对话的末尾是那边叮嘱她早点睡, 姜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顺势而为:[你也是。]
林知舟:[晚安。]
她把这两个字反复看了几遍。
才回:[晚安。]
***
又是一天。
姜忻的生物钟让她在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下自然苏醒, 她指尖捻着一簇仍然有些氤湿的黑发, 枕着湿发睡了半宿的滋味并不好受, 太阳穴附近的脉搏每跳动一下都带着微弱的痛感。
——懒得吹头的习惯确实不好。
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起身下床,洗漱过后换了简约风格的包裙出门,而且非常幸运的赶在早高峰到来之际抵达写字楼。
时间还很充裕,
姜忻收到江衍发的满月宴请柬那会,她正坐在楼下星巴克等她刚点的早餐。
现如今互联网覆盖全球,绝大多数需求几乎都能在手机上解决,就连发请柬这事儿都能直接在手机上一键发送电子版, 已经很少有人上门送纸质请帖了。
说起来她跟江衍交情不浅,
但是16年他结婚,姜忻正处事业上升期,人在上海为一单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没来得及亲临现场,只是随了一笔份子钱草草了事,18年他喜当爹,姜忻窝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孩子周岁宴也只是寄了点小衣服过去当做随礼,这他妈才20年二胎都抱上了,这次她要是再不去好像也挺不够意思的。
姜忻记下请柬上的时间地点。
然后切出去给他发短信:
[你家老二就满月了?]
江衍大概还在忙着在通讯录里点人,过来几分钟才回:
[一个月零九天。]
[大忙人,这回肯赏脸来一趟了吗?]
姜忻差点为他这三年抱俩的速度竖起大拇指,于是打字道:[行,记得给我留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