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濯失落无比,气势顿时黯了下来,嗫嚅道:“他叫苏嬴。”
身前过了好久,也没有声音传来,只是似乎,她能查知到身侧微弱的气流改变了,好像,他绷紧了食指勾住的那根琴弦。
元清濯也没想到苏嬴会给姜偃带来这么大的震动,她也暗暗吃惊,却听姜偃淡声问道:“苏嬴是何人?”
她不禁深深钦佩姜偃处变不惊的本事,神色语气,一直平静如常。
若不是察觉到被他勾紧的丝弦,她几乎快要信了。
只是,他越是如此,装得不在意的模样,不知怎的她反而越是不忍,心疼姜偃被她这般辜负。易地而处,她一定会拍着桌子跳起来,一把抓住负心汉的衣襟暴吼:“当初是你主动贴上来,说得天花乱坠,哄得人情窦初开,现在你说分开就分开,你他娘的耍我玩?”
可是姜偃……他真的很有风度了。
元清濯丧气地道:“苏嬴,不是我近期找的下一个,本来嘛,我也没打算找下一个的……”她喃喃道,意识到跑题了,立刻纠正回来,嗓门也较刚才那句大了些,“是三年前……”
她稍微停顿了下,接了下去。
“我犯的一个巨大的错误。”
话音刚落,就听见铮一声,那根被姜偃勾住的琴弦突然断裂,琴弦弹了一下,甩向姜偃的手背。
然而被这样狠狠抽了一下,手掌顿时急遽发红,姜偃依旧是纹丝不动,他漠然垂落眼睑,仿佛那琴弦上已经脏污了般,不再看上一眼。
元清濯怔忪不安:“先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是个中详情,我也是到昨日才知道。先前、先前我也不是有意要骗先生,是我真的不知道,苏嬴来的那晚上我喝醉酒,忘记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觑姜偃,察觉到姜偃的脸色似乎已愈来愈难看,可是既已起了头,又只得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没有拉过男人小手,我拉过,不仅拉过,可能还……亲过,接着我还……”睡了他。
长公主面对三万敌军都未曾怵过,今日却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什么也不再管,什么也都不说了,这简直堪比昭明寺的酷刑,用不了两下,疼得眼 * 眶都开始发红、发涩。
可现实却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得她去伸头一刀。
她只好接着说道:“我和苏嬴应该是好过了……但因为我醉酒的失误,害得他不轻,如今,我也不晓得他在哪里,但我要去找他。我想,我可能会和他成亲的,如果他还没娶妻的话。因为做了这样的打算,当然就不能一直拖累先生。先生是冰清玉洁的神仙人物,我总是不想伤害先生的。”
姜偃没有说话。
汝窑鱼戏莲叶纹青瓷碗中伫立的几炷香,已一寸一寸地坍落了下去,烧到了底。
最后林间春风一卷,石桌上都落满了断裂的银白色香灰,兀自余香连绵。
她始终自顾自地说着:“虽然现在我还是,只喜欢先生。但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的道德和责任应该排在不理智的、放肆的情感之前,否则便和畜生没什么两样,不是么。”
她虽是在问着姜偃,却没指望姜偃回答。
直是过来许久,姜偃方才低声道:“是什么人告知了公主,苏嬴的事。”
元清濯不明意味,看了姜偃一眼:“先生难道是在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假吗?其实这确实有点耸人听闻,我又不记得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也很不愿意相信,可是橘兮银迢,老管家,吕萌萌,他们都知道苏嬴,只怕,当年因为土人的案子被流放的几名老臣,应该也记得苏嬴,提起来,该是切齿拊心的。他们没必要编造这么个谎言来欺骗我。”
姜偃轻嗤了一声:“亦不是不可能。”
元清濯便瞪大了眼睛。
姜偃望着她,黑眸深沉:“我只问一遍,公主可是要舍我而取他?”
是否舍弃姜偃,选择苏嬴,去承担责任。
这个决定,元清濯在迈入听泉府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并且态度坚决。可是当面对姜偃之时,却又不知为何,无法把心底的决定告诉他。
她沉默半晌,最后,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姜偃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过了半晌,他发出一道类似讥嘲般的短促的笑声。
“臣明白了。”
元清濯讶异,飞快地抬起头,胸口心跳犹如鼙鼓般剧烈,一声一声几乎要将胸壁撞破。
她完全无法估量,这种话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伤害。而且姜偃似乎,压根没有相信她说的关于苏嬴的事。
“先生……”
姜偃打断了她:“臣很想祝愿公主得偿心愿,只是公主似乎忽略了一点。”
“是什么?”元清濯好奇。
姜偃的黑眸泛起她看不懂的涟漪,仿佛有种恶劣的情绪破土而出。
他的嗓音毫无温度:“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公主负任何责任,也许,他早已乘桴浮于海,踪迹无寻,也许——”
他眼中的恶意似乎更深了些,仿佛报复一般的,极其不像是姜偃了,在她有几分心惊肉跳之际,他渐渐恢复了冷漠,面如银霜地道:
“他死了。”
第37章 和平分手?
元清濯微怔, * 却是难以置信。
但,姜偃不是一般的人,难道,他真的能掐会算, 料定苏嬴已经……
她疑惑地望着他:“先生, 你也知道苏嬴?”
姜偃道:“有过耳闻。”
顿了顿, 道:“得罪了朝廷无数权贵, 算是个——不识趣的人。”
元清濯摇头:“他是为了给苏家翻案。老实说, 听说他的事迹的时候,我也没办法不动容,吕萌萌气性极高, 对苏嬴也是赞誉颇多, 天才神童什么的, 我也无从去求证, 只是,我看过他的卷宗, 难得的,秋水瓢泉之人。”
姜偃仍旧一动未动,修长的睫影几乎覆没了双目, 那双宛如催了九天星曜般的黑眸, 深得教人完全无法洞悉任何情绪。
不知怎的,元清濯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她夸了苏嬴, 姜偃有点儿吃醋了。
其实不止现在有这种感觉,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有着这种怪异之感。
姜偃慢慢起身,脸色颇冷淡, 垂眸看了眼长公主:“既然公主做了决定,那么到此为止。公主日后不后悔,便是我之所愿。”
他转身朝前走去,步履稳健,将这片明明是他名下的幽篁留给她。
元清濯望着他离去,起初脚步似乎还有些沉滞,到后来却越来越快,她几乎没见过姜偃走得这么快,怔了怔,仿佛才回过神,忙起身追了上去,直到出了竹林,将要过溪,元清濯才奔到他身后,叫住他:“先生!”
姜偃停了下来。
元清濯从身后越过他,拦在姜偃的身前,双臂平展:“先生,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姜偃给她机会,微微攒眉并不作声。
元清濯沉吟良久,犹豫地一字一字道:“先生,咱们是和平分手是吧?”
姜偃起初还面色沉凝,闻言之后,却轻轻一笑,不知怎的他眼下笑得令元清濯有几分发憷,他淡淡道:“臣与那些少年,并无不同。听说公主从来不吃回头草,姜偃也没有需要公主担的责任,日后回头更是没甚可能了。但臣也有一话要告知公主。”
“你说。”她胆战心惊,声音颤抖地道。
姜偃看了她一眼:“姜偃,只能是姜偃。公主今日出听泉府,此处将不再为公主敞开。臣已言尽,公主请回。”
元清濯一向奉行买卖不成仁义在,像她如今和吕归州的关系,她以为就挺不错的。万万没想到姜偃竟如此绝情。
万一苏嬴已妻妾成群,如今过得正是滋润,并不需要她以身相许呢,她都再也不能回来求和好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姜偃挺决绝的,是个刚烈之人。
“我……”
“公主请回!”
姜偃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式口吻。
元清濯被他的逐客令堵死了退路,欲言又止,只是好几次抬起头,看到姜偃眼中的严肃与冷静,她终于败下阵来,丧眉耷眼地垂下了脑袋,两臂也僵硬地收回了袖中。
既然如此,是真的不能回头了,那 * 就只有转过身,用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魄力与毅力大步继续往前走。
只是,胸口为什么竟会这么涩,涩到,仿佛有股热泉直冲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