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门开着，院子里站着几个邻居，他们本来在说着什么，看到我和我爸进了院子就都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们。
我和我爸也没空招呼他们，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我们来到外婆的房间，外婆还躺在床上，我妈站在床边低着头抹眼泪。
“妈妈，外婆怎么了。”我跑过去拉着我妈的胳膊问她。
我妈一只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另一只绕到我身后抱着我，“你外婆……她走了。”
我看着外婆安详地躺在床上，她那样就是睡着了，怎么就……
“医生没来？”我爸站在旁边问。
“来了，来了就进行了检查，说是脑溢血，已经没抢救的必要了。”我妈说话时带着哽咽，没有回头看我爸。
我靠着我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但是我始终没有出声，甚至都没有喊一声“外婆”。
我们一家人就那样站着，静静地看着外婆。
外婆的灵堂就设在她住的院子里，有很多亲戚朋友前来悼念。
外婆走后，我妈替我跟老杨请了几天假，好让我能送外婆最后一程。
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星期五早上就是外婆出殡的时间。
一大早，我端着外婆的黑白照片，和我爸妈一起站上了扎着花圈的灵车，前往外婆安息的陵园。
到陵园的路上，灵车奔驰而引起的大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端正地站在灵车车厢的最前面，没有表情，没有眼泪，可能所有的泪水在给外婆守灵的两个夜里已经流干了。
我两眼呆呆地注视着正前方，心里脑里全是外婆陪着我从小到现在的画面。
外婆不识字，但最喜欢看我写东西，从我会写字开始，只要我在外婆面前写写画画，她就会把家里所有能出声的东西，包括收音机、电视都关掉，然后安静地坐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我。
还有，外婆喜欢给我讲故事，讲旧中国的故事，告诉我新中国成立以前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外婆就开始给我讲这些故事了，她也不管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总之我记得同一个故事外婆会反反复复给我讲很多次，可能这个月讲了，下个月她又会再讲给我听。
外婆每次讲的时候都像是第一次讲，我也像是第一次听，她不烦，我也不烦。我想，或许这就我和外婆之间特殊的相处方式，即使总是说着听着旧的东西，但我们谁也不会觉得无聊。
想着想着，灵车已经在陵园停车场停下了。我被爸妈叫下了车，端着外婆的照片跟着一大群人朝外婆的墓地走去。
爸妈请来的神婆带来了很多道具，然后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了很久，把外婆的骨灰盒放进墓地以后，又认认真真地在骨灰盒上面和四周用硬币摆了各种法阵。
封墓以后，按照神婆的指示我们又烧了很多纸钱，然后拜了很久，整个下葬仪式大概花了两个小时。
等所有安葬事宜和答谢亲友的用餐结束，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我和爸妈一起回到家里，因为太疲倦，我们分别洗漱以后，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
*
“安安，上周你怎么两天都没来上学？”我到校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林晓娇，显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外婆的事。
“我外婆突然去世了，所以……”我平静地说。
林晓娇被我的话惊得一愣，“什么？你外婆……安安，那你现在还好吧？”
“嗯，”我微笑点头，“我已经缓过来了。”
林晓娇没有再说话，只轻轻地牵起我一只手。
两节课后，老杨拿着一摞作业本提前到了教室，并招呼教室外休息的同学一并回到教室，“各位同学，我现在要当着全班的面给几位同学发放一高的录取通知书，占用一会儿大家的课间时间，没有意见吧。”
全班同学：“没有……”
因为老杨把几张通知书放在了作业本面儿上，所以他进来的时候我们谁也没看到那几张红纸，还以为他把大家叫回教室又要整顿纪律了。
“张萌萌。”
“李科。”
“林晓娇。”
“孟益康。”
“温玲安！”
听到我名字的时候，我像触电了一般，全身发麻，没有立刻走过去领取通知书。
老杨看我没有反应，拿起通知书晃了晃道：“温玲安！怎么，你不想要通知书了？”
我回过神来，走向讲台从老杨手里接过了那份录取通知书。
本来应该高兴的时候，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等我回到座位上，认真看着通知书上的每个字时，我突然就哭了。
——就这么几天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外婆都不肯等我把这张通知书拿到她面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为什么……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生命从来就没有什么为什么。
*
放学的时候我没有立刻离校回家，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些问题，就独自走到操场上围着跑道散步。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是那么地想告诉外婆这个好消息，可是现在该怎么告诉她呢？
——如果她能坚持到今天，一定会为我考上了这所重点高中而开心的。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外婆一高兴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说不定还能等到陪我去大学报道的那天。
我从来都没想过外婆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我以为我和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一起度过。
为了能有个好成绩，一上中学，我就把很多假期时间花在了看书学习上，没再像小学那样常常去外婆家。
我知道外婆很想我，可考上好的高中是我也是她的梦想，虽然牺牲了和外婆相处的时间，但我实现了我们的梦想，难道这样不对吗？
——为什么我现在并没有因为拿到录取通知书而感到高兴呢？
——为什么我心里有一些后悔呢？
想到这些，我就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通知书，眼泪也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安安。”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一惊，我愣在原地。
“别哭了。”接着，一只拿着纸巾的手出现在我旁边。
我缓缓地转过身，果然是徐子亮。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子亮走近我，把纸巾递到我手上，“我本来只是想安静地跟在你后面，但看你走了这么多圈，情绪还这么低落，所以我……”
我拿过他给的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那……我陪你再走走吧。”
我点点头，便开始和徐子亮一起绕操场。
徐子亮将双手揣在裤兜里，“恭喜你，如愿以偿。”
我还是那句话，“谢谢。”
徐子亮：“你外婆的事我听林晓娇说了，别太伤心了，你外婆会接受到这个喜讯的。”
本来已经擦掉的眼泪，在听到徐子亮提起外婆的瞬间就又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我用攥在手里的纸巾又擦了擦脸。
“安安，如果你真得想哭还是哭出来吧，憋着会更难受。”
虽然徐子亮这样说，但我还是在努力地忍着，不想在他面前继续伤心。
我做了个深呼吸，忍住了剩下的眼泪，“其实，我只是很想她，我觉得为了这个通知书，我错过了好多。”
“你是说和你外婆相处的机会？”
我点点头。
“可是你实现了你的梦想，你外婆也希望你能考上好的高中吧。”
“值得吗？”这个问题从我口中脱口而出。
徐子亮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和我并肩走了好长一段，才对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只说你被录取这件事，当你听到老杨念到你的名字的时候，你一定也是开心的，或多或少而已。”
我：“如果今天外婆还在，我会更开心。”
徐子亮：“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低头看着手中已经被我捏得有些变形的通知书，“我现在想拨通外婆家的电话，可我知道电话那头无人接听。我想把这张通知书递出去给她，可我对面没有人接。我想要不然写一封信吧，但这封信好像也没办法到达外婆手中。我所面对的……不过空空如也罢了。”
这时，身边的徐子亮绕到我面前，挡住了我前进的路。我只好停下来，直愣愣地看着他。